第72章 雨聲滴答

夏蒹手裏拿著鬥笠坐上馬車。

天色陰沉,厚重的烏雲在天空中翻湧,馬車內陰暗,火光乍然一亮,是少年點亮了手中的火折子,手往白帽方燈裏去,昏昏燃起一束極暗燈火。

宮燈被少年蒼白指尖提著放到茶桌上,夏蒹垂著頭,狀似心不在焉玩著手中鬥笠,耳朵聽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年卷著手中簡策的細小聲音,視線微垂,偷眼打量少年今日裸露的腳踝,和蒼白細瘦的腳踝上,松垮垮墜下來的金環。

“下起雨來了呢。”

指尖微頓,夏蒹聽到少年的聲音擡起視線,看著他有些發愣。

少年如玉如琢般的面孔隱在一片昏暗光線下,半束起來的墨發垂在身後,有幾縷掉落至身前,好似墨汁傾灑在白衣上,留下一片墨痕,他視線未擡,低垂眉目看著手中簡策,“雨,下起來了。”

夏蒹這才聽清了他的話,稀疏雨聲滴答掉落的聲音猛地傳入她耳中,夏蒹應了聲“還真是。”單手搴起馬車簾,外頭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昏暗到好似傍晚,雨滴不疏也不密,噼啪往下砸,但就連路上的地都還沒砸濕。

“但願一會兒到了地方,不會越下越大。”夏蒹有些憂慮。

“會的,”裴觀燭道,“雨會越下越大,這幾日怕都不會停歇。”

“真的?”

“嗯,”裴觀燭視線從簡策上移開,與她對上目光,笑容溫和又清淺,“真的,還需要做晴天娃娃嗎?上次的都沒來得及掛上。”

“都行吧,隨——”

“裴大公子!”

話語被打斷,夏蒹微微睜大眼,將車簾撩的更大了些,還沒來得及探出頭往外看,便聽到一陣馬車聲疾行而至的聲響,車輪軲轆滾過青石地,極快地跟到了她們旁側。

“裴大公子!”對面馬車車簾早早便被一只手給搴開了,蘇廣年的臉從馬車車窗裏露出來,笑的貓皮狗臉般,透著股粘稠的膩歪,和蘇循年一模一樣。

夏蒹微微皺眉,手沒將車簾合上,轉過頭看過去的一瞬間,好似瞥見少年藏在昏黃燈火下的面孔沒了表情,卻又好似是自己的錯覺,那張蒼白的面具絲絲縷縷牽扯起肌肉,面上染笑用手勢招她坐過來。

“裴大公子!你在裏頭呢吧!”

蘇廣年接二連三在外頭隔著雨幕喊個不停,夏蒹厭惱,抱著鬥笠坐到裴觀燭的位置上,馬車簾晃悠著合上,又被一只蒼白的手給搴起來。

“蘇大公子好,”少年慢條斯理從衣襟裏撚出帕子,擋在面下,“您這正是要回去麽?”

“是啊!昨夜無故招了裴大公子不待見,弟弟說我太過心直口快,我臊得沒臉留在那兒,想著見到裴大公子的話一定得跟你賠句不是才行!”

“這樣,”裴觀燭道,夏蒹坐在他對面,看少年露出來的眼睛笑的細長,偏偏瞳仁兒漆黑,笑的這樣,也看不出絲毫外露情緒,“蘇大公子的歉意,裴心領了。”

“你能原諒我,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啊!本來還當裴大公子得緊抓著不放呢!怕是有車上的愛奴在!都不好生氣了罷!”蘇廣年的聲音從外傳過來,中氣十足,像是恨不得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裴大公子這趕著下雨,是要帶著你那愛奴去何處啊?”

“都說是愛奴麽,”裴觀燭眼瞧著他笑,“聽聞京師雨季,有一處名為清玉台的地方風景頗美,便想著一定要帶她過去看看。”

“哎呦!”

蘇廣年揶揄著,擠眼又努嘴,“裴大公子對這小奴甚好,但這小奴怎麽著也是我們府上的,奴自會有奴性,看她那一身氣性罷,見到了我,都不會問個好,不是寵壞了,要麽就是怨怪我們這麽輕易就將她交給了旁人,使小性兒呢!”

夏蒹皺緊眉,聽他說話都想吐,正要探過身去罵大街,便見倚靠在椅背上的少年歪著身子坐好了,撚著帕子自車窗探出頭去。

“旁人?”裴觀燭用帕子抵著口鼻,馬車沿角遮掩著落下來的雨,“我麽?”

“你說甚——裴大公子說的什麽?!”蘇廣年沒聽清,見這令人厭惡極了的晦氣東西徹底沒了笑,著急探出身子去想聽他說了什麽氣話,偏偏眼前的怪人用帕子捂著口鼻,就像嫌棄什麽東西臭一般,你看不見他嘴動,雨滴噼裏啪啦往下落,聲音又雜又密,對上他變得沒了神情的眉目,又給人一種他說了話的錯覺。

“一群沒眼力見兒的!還不快往旁側近!”蘇廣年著急往前喊了一聲。

車軲轆往左轉靠近,蘇廣年忙慌探出身子,“裴大公子你說的什麽?!”

“我說,”掩住口鼻的雪白帕子被移開。

天色驟然變暗,雲層之中,隱隱有雷電翻湧。

少年蒼白的臉龐面無表情,漆黑到暗不見光的眸子隱隱和幼時,蘇廣年曾在金陵裴府見過的孩童重合到毫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