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暗紅花海

夏蒹目光對上少年的眼。

“嗯。”

“我幼年時,這樣說起來,夏蒹你也知道,”他彎了彎眼角,“我院中那口被你封掉的井。”

“嗯。”

“那口井,”他看著綠園中的井,“是我阿母自盡之地。”

指尖微頓。

夏蒹起眼,裴觀燭視線始終未分給她絲毫,漆黑的眼珠像是暈成一團的墨,“我看著阿母跳進了井裏,她是癡傻,大概是不知道跳進去人就會死吧。”

“但其實,我當時知道來著,”他看向她,面上笑容清淺,“我知道人跳進去會死,一直都知道。”

“嗯,”夏蒹吸進一口氣,嗓子有些幹澀,“那你討厭井的原因......?”

難不成是因為愧疚嗎。

夏蒹皺起眉。

她不想裴觀燭會因為那個不配當母親的人的死而感到愧疚。

“因為我並不喜歡她,但一看到井,便總會想起她,”少年語調平穩,散在夜色下,宛若月光靜謐,“真是令人作嘔。”

“這便是血脈牽扯,”少年眉眼彎彎,動作輕巧將右手宮燈換到左手,牽起夏蒹落在身側的手,“哪怕子嗣欲逃離母體,哪怕與母體天人永隔,血脈也不會因此斬斷。”

夏蒹垂下目光。

這是裴觀燭第一次和她說起過往,雖然大概也只是看到井有感而發,這大概也是第一次,她從裴觀燭口中聽到他對過往曾帶給他傷害的人說出自己內心的厭惡情緒。

但她偏偏,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她自己雖然也和親生父母關心並不密切,父母忙於工作,夏蒹從小便和奶奶生活,但雖然父母無法做到正常人家該對孩子做到的陪伴,夏蒹也從來沒有因此對他們產生過厭惡情緒,只是一直都十分平淡。

“夏蒹你其實,一直都很想逃離我吧?”

遊廊另一側吹來晚風陣陣,樹葉沙沙蟬鳴不止,夏蒹看著裴觀燭的眼睛,他面上帶著清淺的笑,蒼白指骨下是宮燈搖晃,夏蒹喉間幹澀,沒說出一個字。

“你想要逃離我,厭惡我,這我一直都知道,就像當年,我知道人跳進井中會死一般心知肚明,”他微微偏過頭垂眼看她,興許是垂下眼皮的緣故,原本美到鋒利的面孔也好似神佛垂淚,月光一映,他蒼白面容像清冷白玉,手攬著她的手,輕輕閉上眼,將她的掌心貼到了他自己冰涼的側臉上。

“夏蒹肯定很厭惡我,你覺得我很自私吧?”他用面龐緩緩輕蹭她的掌心,視線微微擡起,“是吧?畢竟小暑那麽漂亮,招世人喜愛,與我不同,我這樣醜陋,世人都厭我,懼我,你肯定一直都很想離開我吧?”

“我......”

夏蒹皺起眉心,“你為何......”

總是說自己醜陋?

但相貌方面,對於裴觀燭而言,大概一直都是一件無解之題。

因為裴觀燭曾說過,他的理想型是來喜,那個細長眼厚鼻寬唇的傻奴。

夏蒹不想直面與他爭鋒:“於晚明而言,何為醜陋?何又為美?”

“醜陋,”他閉上眼,攬著她的手腕,夏蒹抿緊唇,被他帶著,感受到自己的指尖一寸寸撫摸過他眼睛,鼻梁,嘴唇,最終,停在下巴,少年睜開眼,瞳仁兒盯住她,“這便是醜陋,而美,”

裴觀燭放下她,擡起自己的手,冰涼指尖輕輕碰觸過她的額頭,撫摸過她的眼皮,好似用細筆在畫紙上描繪五官輪廓,夏蒹睫毛微顫,感受到他指尖遊離到她嘴唇,面龐有些發癢的擡起視線。

卻正正巧巧撞入裴觀燭看著她的眼睛。

“這便是,美,”少年輕語,漆黑的瞳仁兒清晰映出獨屬於她一個人的倒影,“夏蒹,便是美。”

冰涼指尖將離。

夏蒹微頓,趕緊抓住了他的手。

“怎麽會,”夏蒹微微抿起唇,心裏的感覺有些說不上來,“晚明,我生的再普通不過,我在我原本的家鄉,就是個普通到出門都不會有人注視的女孩,真正美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你這樣美麗,我說一句......額,不太好的,顯得有些物化你的詞,你美的就像是花瓶,但不是貶義詞,只是我能想到的,形容美的詞匯只剩下這個適合你了,因為花瓶這個東西,我小時候曾經見到過一個,美到不能再美的,”

夏蒹回想起小時候和奶奶一起去市裏一家展覽館。

那尊花瓶放在高高的展覽台上,白瓷之上雕刻著鏤空的暗紅花海,上頭有碎碎的暗金,在展覽台暗色的燈光下,美到不似凡間物。

那尊花瓶不該插上鮮花,因為它早比任何的花朵都要美,美到當年夏蒹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看到它的第一眼都是愣的,傻的。

而夏蒹之所以,會第一反應用花瓶去形容裴觀燭。

也是因為那尊白瓷花瓶上,大片大片的暗紅花海,就像血一樣,給人感覺極為鋒利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