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正始帝是不是瘋了, 這事還沒有定論。

但莫驚春屬實是被陛下這番話給搞得混亂,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的背後,就是那面海浪屏風, 在背部抵住冰涼的屏障後, 莫驚春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沉穩地說道:“陛下, 您是以為,桃娘想要讓臣和陳文秀在一起?”

他克制著自己直呼陳文秀的名字,以免皇帝警惕,另一方面,結合昨夜陳文秀的倉皇,桃娘主動提起再娶的事情,還有陛下這一日冒然出京, 剛才對陳文秀毫不阻遏的殺意……這幾處結合之下, 莫驚春方有這樣的結論。

而在猜出這點時,莫驚春心裏卻是覺得此事荒謬得可笑。

桃娘不會受限於門當戶對的念頭,但對陳文秀的考量不可能在一日間就有了定論, 頂多是受到陳文秀的刺激,才有了這樣的小小念頭。

可只是念頭, 未必會成事。

而陳文秀,且不說這是位有野心的女郎, 就看她之前在帝王面前的從心, 也能看得出來, 陳文秀是絕不可能讓自己再陷入陷阱。

她不蠢, 至少從幾次碰面中, 看得出來帝王對莫驚春的看重。

陳文秀不敢的。

這一個不敢, 一個隨意, 只需一想,便能推斷清楚。這或許正是正始帝暴怒,卻沒有真的動作的緣由。

“不是‘以為’,”正始帝和莫驚春的距離只差一個拳頭,“是事實。”

莫驚春出言反駁,“桃娘頂多是有這樣的念想,但在多番思忖後,她定然會考慮到家世和臣的意願。陳文秀更是不可能對臣動心,不管是她們兩人中的誰,應是無辜。

“陛下何必為此動怒?”

正始帝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裏的小人偶,然後莫驚春就能感覺到渾身各處又有那種被捏一捏,掐一掐的感覺。陛下的力道並不重,只是有點像是在騷擾一般逗弄,讓人心中不至於有火氣,卻也有些無奈。

“寡人沒殺了她們,不是嗎?”

然,他說出的話,可不像是他表露出來的平靜。

“夫子,想要為她們辯解?”

莫驚春氣笑了,“這不是辯解,實乃實話。”他方才甚至都沒有特意掩飾桃娘的想法。

在莫驚春的猜測中,那確實是存在。

正始帝的眼眸發亮,看上去有些令人驚悚,和不自然的瘋狂。他湊近,鼻尖微動,像是在嗅聞莫驚春身上的味道。這麽近的距離,彼此的動作,就像是互相交頸的白鶴,又或者癡纏的虎獸,黏黏糊糊的接觸中,那道高大的陰影幾乎籠罩了莫驚春。

莫驚春很久沒有感覺到正始帝這種居高臨下的脅迫。

他不自覺擡高脖頸,露出白皙細嫩的皮膚。

正始帝的鼻息撲了過來,激得莫驚春忍不住驚顫了幾下,像是受驚的鳥雀。

正始帝仿佛沉迷在莫驚春脖頸處的氣息,那屬於夫子的味道裹挾著雲羅香,在溫熱的體溫下,將那味道烘得愈發醺濃暖香。

他下意識想要捉住那些蘊含著味道的氣體,不自覺大口呼吸起來。

良久,正始帝才重新站直了身體,仔細端詳著莫驚春,眼底帶著令人恐怖的欣喜感,仿佛是在衡量著要怎麽下口。

怎麽分,怎麽吃,是最終的路。

畢竟糕點帶回來,本來,就是要用來吃的。

莫驚春頭皮發麻,他已經許久不曾感覺到這樣的顫栗。

危險的感覺從四肢奔騰到心尖,無聲無息的尖叫蔓延在身軀內,腳後跟處有種蠢蠢欲動崩逃的欲望。

如果不是被莫驚春強行壓下那些念頭,或許在下一瞬,莫驚春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

他僵硬地舔了舔嘴巴,“陛下?”

正始帝已經有小段時間沒說話了。

他只是細細地、認真地打量著莫驚春,黑眸裏是湧動的熾熱的光芒,幾乎要灼燒到令人發燙的溫度讓人承受不住,像是燃燒其了十足的火焰。

正始帝黏糊地說道:“不論辯解與否,這都說明了一件事,夫子乃和隋之珍,惦記的人不知幾何。”

莫驚春好氣又好笑,什麽和隋之珍?

且誰會惦記他?

“陛下,您未免太高看得起臣,沒有誰會……”

莫驚春正想用事實來說服正始帝,卻見他用特別古怪的,叫人背脊發涼的眼神盯著他,那種一寸寸切割過來,仿若要將人剝開,赤裸裸得可怕的視線,讓莫驚春藏在袖子裏的手猛地緊握成拳,像是一種無意識的舉動。

正始帝緩緩咧開嘴,如同要撲食的惡獸,“沒有?”

他毫不猶豫地將小人偶丟進嘴裏,整個吞下。

就連莫驚春都只來得及伸手,就像是要阻止,卻已經再來不及,只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悲慘的尖叫聲,就整個人跌倒在地,無法阻止那種粗野、摧枯拉朽的,讓人幾乎發狂的觸感。

除了最開始那一聲慘叫外,那軟倒下去的人影再沒發出什麽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