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夜半時分, 月落樹梢。

墨痕被衛壹攆回去,獨自守著門外。

說是獨自守著,其實也有些不妥。

畢竟衛壹其實知道樹上就蹲著兩個, 屋頂還有一個,屋後就別說了。得虧是這春夏之交, 衛壹沒什麽困意, 站在廊下吞吐氣息,權當是鍛煉。

半晌, “暗十一?”

他輕聲叫了一聲,不多時,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

衛壹笑了笑。

當初在暗衛裏掙紮, 暗十一其實算是他的同伴。

同行二十人, 但他們這一隊, 最終只有衛壹跟暗十一活了下來。

衛壹將手裏藏著, 已經有了溫度的藥瓶拋給暗十一, “擦擦吧,你報給夫子的時候, 肯定沒說你身上的傷痕。”

暗十一默不作聲地收了下來。

“受傷的那幾個沒事吧?”

暗十一搖了搖頭, “無事。”

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

這就是暗十一。

衛壹知道他的秉性, 也不多話, 而是靠在柱下看著院外。

“郎君是個護短的,要是有什麽事情,直接說也無礙。他不是那等難相處的人,只要平日裏本分做事,誰好誰壞, 他一直在心裏惦記著呢。”

暗十一沒有說話。

但是衛壹知道, 他是聽進去了。

“……有人來了。”

暗十一突兀地說道, 下一瞬身影已經消失。

衛壹臉色驟變,剛直起身,便聽到了拐角處不緊不慢步來的聲音。

確實有人。

三更半夜,怎會有人突然出現在這?

他心頭一驚,猛地看向院門外。

誰成想,那人,卻是莫飛河。

衛壹心頭登時哇涼,還未等莫老將軍看到自己,就一個箭步沖回院內。

他貼在窗台下,閉著眼說道:“陛下,郎君,老將軍來了——”

屋內近乎微弱的響聲在那一瞬停下。

頃刻,屋內變得死寂。

衛壹也很想死,莫飛河從來都不曾深夜來訪,今日這般卻是為何?

不多時,莫飛河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他穿著一件樸素衣袍,瞧著像是閑暇散步而至,略顯花白的頭發被嚴謹地束起,儼然一副還不打算入眠的模樣。這位老將軍一邊走,一邊手裏還把玩著兩塊小小的石頭。

他笑眯眯地看著站在廊下的衛壹,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子卿已經睡下了?”

這個時間,其實晚了些。

畢竟莫驚春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夜半。

衛壹一瞬間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如果說睡下了,若是老將軍說要進去看,那該如何?如果說沒睡……那他上哪裏給老將軍變出來一個莫驚春?眼下屋內,怕是……

正在此時,身後緊閉的窗戶微動,哢噠一聲。

露出了有些倦怠,面色微紅的莫驚春。

他看起來眼角潮紅,還有點濕,不過神色還算好,還未幹透的頭發垂在身前。

身上的衣服看起來稍顯淩亂,像是剛剛從床榻起身,透著些許詭色。

莫驚春的手指抵著額頭,“父親。”

他低低說道。

“吵醒你了?”

莫飛河淡笑說道,“閑來睡不著,便四處走走。”

莫驚春看著莫飛河這般架勢,分明是個威猛的老頭兒,手裏卻擺弄著兩顆圓石頭,忍不住笑了起來,手指抓在窗台上,根骨有些發白。

顫了一顫,又像是不經意地拂過,再落在木頭上。

“父親這四處走走,怕是剛從…沅澤的院子裏出來罷?”

父子兩人隔著一道門窗說話,倒也不顯得奇怪。

莫飛河一本正經地說道:“何以見得?”

莫驚春指著莫飛河手裏的石頭,淡笑說道:“這是前些日子,沅澤特地去跟花匠討來的東西,整個府上,就只有他跟花匠那裏有。如果您不是去沅澤那裏,難道還能是半夜去偷襲花匠不成?”

莫飛河哈哈大笑,“確是如此,為父剛從沅澤的院子裏出來,正巧看上這兩塊石頭異常圓潤,就給帶了出來。”

莫驚春抿緊了唇,無奈地笑了笑。

……別是偷偷給帶出來。

他瞧著,那是最漂亮的兩塊。

父親看著端正,實則還是個老頑童。

莫驚春知道莫飛河的睡眠淺,總是得稍晚些才能睡著,“父親,不若我讓廚房去做點容易克化的點心?”

莫飛河擺了擺手,說是不必,再是細細打量莫驚春。

瞧他頭發微濕,便搖頭說道:“可不能這般去睡。”

莫驚春便笑,“聽您的。”

他的手指下意識緊握成拳頭,得虧在動作前,莫驚春就已經藏在袖子裏,又盡可能自然地垂落下來,抵在墻面上,不然他眼下怕是要狠狠哆嗦起來。

……別吸了。

他在心裏無聲地尖叫,面上卻不能露出一絲半點破綻,還得應付莫飛河的話。

“你這屋外庭院,倒是比之前有趣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