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4/7頁)

“夫子來與我說什麽該與不該,不覺得有些可笑?”公冶啟閑散地說著,語氣倒是輕快,與之前的陰冷全然不同。

喜怒無常。

莫驚春抿緊唇角,又立刻松開來,“這言官雖然其心可誅,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便是要死,也應當死在刑官判決下!”

更重要的是,不該死在朝野,死在眾目睽睽之下,死在皇帝的手中!

莫驚春心裏少許悲哀,對自己也有唾棄。

他這般說話,何嘗不是為了給正始帝開脫?

公冶啟感覺到在急促的呼吸下,莫驚春的體溫在急劇攀升,過高的溫度似乎讓他隱藏在香料下的暗香再藏不住,他像是一頭貪婪的獸,為那點點詭譎的淡香有了片刻的分神。而莫驚春借著陛下這一瞬,手背青筋暴起,腳下用力一踹,這手腳並用之下硬是在皇帝手裏搶下那人的命。

公冶啟失了人,幽冷的眼眸盯著莫驚春。

莫驚春話也不說,退開三步,掀開衣擺跪下,雙手交叉行了大禮,額間抵在雙手上。又何止他一人跪著?

滿朝文武,都因著這一場血劇匍匐在地。

公冶啟慢吞吞從袖裏掏出潔白手帕,一根根擦拭著染血的手指,而後將汙了血的帕子丟在那言官的臉上,正巧巧蓋住他血肉模糊的臉。他踩著嘎吱嘎吱的血聲走到莫驚春身前,無聲的視線停留在莫驚春的後脖頸上。

突突直跳的心聲更像是狂喜。

卻被莫驚春兀自按下,死咬著腮幫子不說話。

“宣,太醫。”

總算,正始帝開口打破了寂靜。

“既然夫子給他求情,寡人便饒他一命。但是可一不可再,獻策者,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以命相逼者,便需拿命來說話。死不了的,寡人便送他們一程。”

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散吧。”

他無需中侍官揚聲,便徑直開了口,留下滿地血痕。

直到陛下離開半刻鐘,殿內方才響起嗡嗡般的聲音。訓練有素的宮人早就尋來了醫者為言官救治,這速度快得以為醫者就在偏殿候著。

後來莫驚春才知道,每日朝會確實是有輪值的醫官在偏殿等候,這是為了避免皇帝在朝會中突發事故。

但對於平常朝臣出事,宣與不宣,便看的是皇帝的心情。

言官受傷頗重,已經擡了下去。

能不能活還不一定。

莫驚春長出一口氣,看著身前那鮮明的血印出神。

“子卿快些起來。”許伯衡在慌亂的百官中瞥到還未起身的莫驚春,忙走過去欲要將他扶起,莫驚春怎敢讓許首輔這把老骨頭扶他,忙自己起身,“首輔不必擔憂。”

他頓了頓,看著正在擦拭殿宇的宮人,苦笑著說道,“看來還得勞累首輔安撫諸位。”

許首輔蒼老的聲音淡淡,“安撫什麽?人沒死,陛下也聽勸,何況那話也沒錯。”隨著首輔說話的時候,不知何時那些吵雜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來。

“君為臣綱,臣子為帝王效忠,本是報效之舉。若是人人可以死相逼,而此舉有用,豈不是日後人人都可以在覺得不如意時再行此招?那陛下要如何決斷?”許首輔沉聲說道,“朝廷大事,家國律法,可不是這般兒戲!”

其他幾位內閣學士也在此時紛紛出言,痛斥了方才的言官。

待話罷,有了幾位重臣安撫,再加上逐漸恢復幹凈的宮宇,方才的驚慌似乎也只是一瞬,便過去了。

既散了朝,自然是各官歸各處。

莫驚春與許伯衡走到一處,聽著許首輔寬慰地說道:“看來陛下還是能聽進子卿的勸說,如此甚好。”

莫驚春:“怎會是我的功勞?分明首輔是最先出言相勸的人。”他思及那時自己的動作,心下苦笑。

其實那一刻,他沒有把握。

若是陛下在暴怒中將他一並殺了,也說不準。

許伯衡幽幽說道:“我的話若是陛下能聽進去,當年,我便不會試圖讓先帝廢太子。”

莫驚春猛地停下腳步,擡頭看向許首輔。

這本該是一樁隱秘。

許伯衡淡笑著,神情平靜,“陛下是小心眼了點,卻從不曾因此打壓過。不過方才的事情,子卿也看得出來,陛下的性情偏激,難免失控。盡管陛下所為確實如我所想,是在最初遏制這趨勢,卻過於狂躁。”

莫驚春:“……您為何與我說這些。”

他的官職看著高,為正三品。

可宗正卿確實甚少參與國政,更別說許伯衡是內閣首輔,何必親自來與他商議如此至關重要的事情?

內閣裏的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是更好的選擇。

許伯衡:“可子卿有一樁,旁人都沒有的能耐。”他已經老了,頭發一夜發白,眼角滿是皺紋,可是一雙眸子卻是清亮異常。

他笑了。

“陛下聽得進去子卿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