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光影交錯,樹蔭閃動。

少年站在殿外,樹影輕撫著他毫無波瀾的眉眼。他靜靜地注視著天空,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和他毫無關系。

嘈雜的聲音不斷地從身後的殿中傳來,年輕的弟子慟哭,年長者卻在嘆息和互相安慰。

“雲疏。”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少年沈雲疏轉過頭,對上師父的目光。

宋遠山神情有些疲憊,他說,“進來送你師公一程。”

走的人是汪長老的師父,宋遠山的師叔,也是上上一代中最後一位年長者。

那是個十分和藹的老爺子,過去經常找沈雲疏的下棋或是指導他的劍術,哪怕沈雲疏多半時間木訥,他仍然很喜歡這個晚輩。

可惜,他最終也沒有成仙,而是壽元到了盡頭。

跟師父的身邊,沈雲疏穿過大殿,穿過那些低聲哭泣的聲音,他來到榻前,看到胡子花白的老爺子安靜地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樣,卻再也不會醒來。

汪長老沉默地守在師父的床邊,宋遠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向直爽的汪長老神情罕見有些憔悴,他低下頭,勉強露出笑容,“雲疏啊,你師公在世時,在這些晚輩裏最喜歡你了,待到出殯時,便由你送他吧。”

作為宗門裏最大的長輩,師公出殯時,整個長鴻劍宗掛白一個月。

沈雲疏被選為出殯的那個晚輩,從此之後天下人皆知,長鴻劍宗下一代領頭者,便是這個俊美又淡漠的少年人。

可是,少年從頭到尾都仿佛遊離在這一切之外。

沈雲疏心如磐石,感覺不到痛楚,也並不悲傷。

他像是一口過早幹枯的枯井,寵愛他的師公過世了,他沒有任何反應,仍然日出練劍,日落歸來,只是從此少去一個地方,再不會有一個和藹的老頭子等著他一同下棋。

師父和長老們發現了沈雲疏不同尋常的異處,他們並未指責他,而是私下決定彼此的弟子日後要一同生活練劍。

他們想用這樣的方式,將感情淡薄的少年拉入凡世中來。

少年逐漸長大,他的身邊漸漸有了師弟師妹。

他總是被師弟們開玩笑地稱呼‘石頭精’,偶爾會把和自己年紀相仿的二師妹柳雪成氣得想要砍了他。

沈雲疏雖仍然情感遲鈍,但在這樣吵鬧的同門情誼中渡過百年歲月總歸有了些變化。他愈發像是合格的大師兄,懂得扛起責任,照顧他人。

最受忽略的人,反而是他的師父宋遠山。

沈雲疏天才而漠然,同樣的問題從不需要宋遠山說兩次。他在情感的漠然,幻化成了對修煉的無比敏感與專心。

師徒二人經常一個月才見一次,課上寥寥幾句話,沈雲疏便會告辭離開,偶爾一閉關,便是半年時間。

長老們經常和宋遠山湊到一起,一說起這件事情,就很唏噓。

“哎,徒弟優秀也有優秀的苦惱。像阿飛,雖然沒有雲疏那麽聰明,可是那孩子可孝順,每日都會過來和我說幾句話。”

“誰說不是呢,我的弟子也……”

長老們各自吹噓了一頓自己弟子的孝心,再看向宋遠山,目光都有些復雜又唏噓。

宋遠山收了最好的弟子,可他卻也沒有一日真的體會到做師父的幸福感。

課上,二人的交流總是那樣簡短。

指導過後,沈雲疏便會告辭,宋遠山只能在空隙間見縫插針地關心。

“這個月過得如何?”

“很好。”

“修煉上有什麽不解之處嗎?”

沈雲疏波瀾不驚的眸子帶著些疑惑看過來,宋遠山才想起,不解之處自然是剛剛課上解決了。

宋遠山總是盡力想與徒弟多說幾句話,可是沈雲疏卻無話可說。

最後,只能徒留宋遠山一個人苦笑,看著弟子行禮離去。

甚至青年出門受傷,也只是一聲不吭地回到自己的洞府,從未想過向師父或其他人求助,只是莫名消失了半個月。

小師妹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拜入師門的。

他回來的時候,小姑娘已經和宋遠山相處了一段時間,起初她有些緊張,經常跟在師父的身後,用一雙大眼睛小心翼翼的觀察周邊。

沈雲疏注意到,師父的臉上有了笑意。縱使大弟子已經拜入師門一百余年,可從與念清相處開始,宋遠山似乎才真正體會到做師父是什麽樣的感受。

宋遠山希望沈雲疏也能有所改變,所以一直鼓勵師兄妹二人接觸。

起初,小姑娘有點緊張。

沈雲疏在外威名太盛,世人多半將他描述成一個冰冷疏離,地位能與師父長老相平齊的天之驕子,為人冷酷。

但很快,她便發現他和傳說中的不一樣。他雖然寡言少語,但一點都不兇,甚至在某種程度而言,很好說話,從不生氣。

宋遠山讓念清住在沈雲疏的山峰,於是她像是個小尾巴,總是跟著他,還經常風風火火地喚著師兄,闖入他的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