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漢口奇緣

下午時分,運來茶樓,漢口城那些有閑錢愛聽書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到來,招呼夥計上茶上點心。

茶樓原本的說書先生王絡子,是漢口一等一的說書人,一部三國說的出神入化,引得大家天天吃完午飯就往茶樓跑。

然而這幾天老先生身體不適換了個順先生說書,雖然身上的活不錯,卻總是差點意思,聽書的書座們心裏都不大痛快,但每日午後聽書已經成了習慣,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其他事做,因而大多數還是會來坐一坐。

不過今天的運來茶樓,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樣。

茶樓門口左側的水牌子是寫當天說書回目的地方,方便大家決定要不要聽。

比如寫“破關兵三英戰呂布”,“趙子龍單騎救阿鬥”之類人氣角色的武回,茶樓的人早早就可以坐滿,甚至還有自帶小凳子花錢加座的;如果寫的是“失汝南劉備投劉表”之類無趣的文回,便沒有那麽多人來聽。

而今天運來茶樓的水牌子上,寫的居然不是三國的章回題目。

雋秀有力的瘦金體落筆在大紅紙張上,端端正正豎排兩行大字“西洋女失父落難墜長江,老船工夜半巧撈女嬋娟”,下方又用小字橫寫一排“漢口奇緣”。

“勞駕您幫我看看,今天說的是不是關老爺?”茶樓門口,腰上系著粗布汗巾的漢子拉住一個人問。

運來茶樓每天都說書,卻不是所有人都有閑錢每天進去坐下聽,那些愛聽書但手頭不寬裕的人便想了個方法,如果當天講的是他們愛聽的回目,就花幾銅板進茶樓要碗花茶慢慢聽,如果是不怎麽想聽的,便在茶樓門口蹲著蹭一蹭罷了。

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這些蹲在門外的人大多都是茶樓潛在客戶,因而柳掌櫃並不管這些事,有時候天氣太冷還會讓夥計們給門口的人送些熱水喝。

此時運來茶樓門口的漢子就屬於這種情況,他叫何添福,是長江碼頭搬貨的船工,二十幾歲還沒娶親,每月賣力氣賺的辛苦錢除了寄回家裏,就供著聽書這一個愛好。

何添福在碼頭幹了三年,最喜歡聽三國關雲長,運來茶樓原本的說書先生王絡子是他的心頭好,然而這幾天老先生一直沒來,換了個新來的順先生,何添福不愛聽他的三國,索性決定問清楚,如果講的不是關老爺就不進去聽了。

被他拉住的人是個典當鋪掌櫃,見狀也不惱,手攏在懷裏笑呵呵的說,“今天這茶樓講的不是三國,是個沒聽過的書。”

不是三國?何添福聞言不大痛快,要是講的不是三國,他何必跑今天這一趟?運來茶樓已經說了大半年的三國,為什麽偏偏今日給換了!

“他們今天到底說什麽,連關老爺劉皇叔都不說了?”

“我給你念念啊,這書叫漢口奇緣,書名一般,回目名字倒是有些奇,叫什麽西洋女失父落難墜長江,老船工夜半巧撈女嬋娟。”

西洋女?還墜長江?老船工又是怎麽回事?何添福本來打算走,聞言卻愣住了。

他雖沒讀過書不識字,但書聽多了這些偏文的題目還是聽的懂的。

那西洋女自然是個洋人,洋人怎麽會落難,又怎麽會跌進長江裏?第二句的老船工大約是和他一樣的碼頭工人,那個女嬋娟難不成是前一句的洋人?可他撈洋人幹什麽?

何添福一頭霧水,想著反正也不用花錢,索性在茶樓門口一蹲,打算聽聽這書到底是怎麽回事。

與他一樣想法的人有很多,生書熟戲聽不膩的曲藝,民國年間人們的娛樂生活還十分單一,雖然大家多是為了三國來的,但見有從沒聽過的新書,回目裏還有洋人,都抱著好奇心留下打算聽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下午三點,小文柳下台,順先生整整身上的大褂,拿起扇子醒木上台落座。

“今天茶樓的人坐的滿當當的啊,有新來的書座,還有些老熟人,熊老板,朱老板,您二位安好。”順先生環顧一周,沖最前排雅座上兩個舍得花錢的大主顧打了個招呼,“來這兒聽書是您們捧我,想來大家都看了水牌子,知道咱們今天說的不是三國。”

“不瞞您各位說,我啊不是漢口當地人,是前些日子打上海來的,幹的還是說書的老本行。這上海和漢口,都在長江邊上……”

順先生握著扇子,繪聲繪色地講起漢口和上海的相似與不同,結合自身經歷,從吃食講到方言講到航運,時不時夾雜一兩個小笑話,不知不覺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抓了過來。

這些話不是瞎說,在說書行當裏有個專有名詞叫“閑白”。開書之前先聊那麽一段實事,或故事或科普或志怪,五花八門,將聽眾們的注意力全部拉過來,再自然地轉接到書上。

一個說書先生真正的功夫,大部分都體現在閑白上,畢竟書聽一遍就能知道故事情節,大家聽的主要還是先生自己的見解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