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楊夫人覺得樂之俞有點不對勁。

之前每天興致勃勃的同侍從們舞槍弄棒,站樁練拳,再不就是摔跤拔河,鬧得沸沸揚揚沒個消停的時候,還不知從哪裏弄了個尖利無比的哨子帶著人一大早就圍著花園和後山跑步,吵得楊夫人都睡不好覺。

但臉上嫌棄歸嫌棄,她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比之以前那個好高騖遠,只會滿口大話又愛頂嘴的叛逆孩子來說,現在這個積極熱情,腳踏實地,還願意經常來陪她吃飯說話的乖巧兒子,可真是討喜多了,吵就吵點吧,谷中常年寂寞,聽著也添幾分熱鬧。

不過從前幾日開始,樂之俞忽而又安靜了下來,也不出來同侍從們玩鬧了,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焚香念經,據說是要靜心參禪,為秦知亦祈福。

既是念經參禪,那自然就得吃齋戒葷,不能再過來同楊夫人一起吃飯了。

楊夫人剛開始時也並未在意,只當他是心血來潮,想一出是一出,頂多也就堅持兩天,她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嗎?參禪?他那個跳脫的性子,能坐得住才有鬼呢!

可出乎意料的是,這都四五日過去了,樂之俞到還真沉得住氣,愣是深居簡出,鮮少露面,送飯去的侍女們回來稟報說,公子跪與佛像前,誦經聲不絕,一跪便是一整天,心意極誠。

本來楊夫人如今同樂之俞關系緩和親近了,並不想過多的幹涉他在做的事,可是這件事莫名的就透著一種蹊蹺古怪,讓她心裏越來越疑惑,也越來越安定不下來,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錯覺。

樂之俞還坐得住,她可坐不住了。

推開房門時,楊夫人被撲面而來的濃重檀香味兒給嗆得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拿著帕子捂在鼻尖,看著跪在蒲團上念著經文的那個纖細背影,不由自主的蹙緊了眉頭。

“你把屋子弄得煙熏火燎,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到底在搞什麽鬼?真中邪了不成?”

樂之俞念經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並未回頭,只是把手中的經書緩緩的合上,擡頭望向面前的一尊鎏金佛像,輕聲道:“我沒有中邪,我在替人祈福,也在替你贖罪。”

不知是不是因為吸入香灰煙塵太多,以致於口舌幹燥,他的聲音聽起來遠不如以前軟糯清甜,而是多了一絲沙啞和滄桑。

但楊夫人也顧不上去深究這些細節了。

“替我贖罪?”

她的眉頭蹙得更緊,沒好氣的瞪了樂之俞一眼。

“還說自己沒中邪,這都開始胡言亂語了,你倒是說說,我有什麽罪要贖的?”

樂之俞笑了笑,把經書放在桌子上,雙手合十頜首低聲念了句佛號。

“地藏經上說,拋棄孩子的人,死後要下地獄輪回受苦,永世不得翻身,您聽了不害怕嗎?”

楊夫人臉上的神色驀地一變。

“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您心知肚明,我說的是什麽意思,又何必裝傻呢?”

樂之俞站起轉身,微笑著沖她挑起了眉毛。

“好久不見啊,娘親。”

他把“娘親”這兩個字咬得很重,像是在發泄多年累積的怨恨不平一樣,要讓這個稱呼嚼碎撕爛再吞進肚子裏,方能稍稍解氣。

楊夫人的身子僵在了那裏,望著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張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著帕子的手都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是你······不可能,你不是已經,已經······”

“已經死了?”

樂之俞,不,應該是羅無俞,臉上帶著似譏還嘲的笑意,一步步朝楊夫人這邊走了過來。

“是啊,你巴不得我早死了,這樣你就可以安慰自己當年拋下我是對的,反正我也活不久,何必在我身上白費力氣呢。”

“不是的!”

楊夫人急急的否認,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慌亂和痛色。

“當時把你留下實在是迫不得已,後來好幾年我都偷偷派人去打聽過你的消息,可是什麽都打聽不出來,就好像世上沒有你這個人一樣,我幾經周折花重金買通了羅家的一個管事,他說你很早就得病死了,還給我派去的人看了你的牌位,所以我才信了的。”

“這樣你就信了啊?”

羅無俞走到了她面前,語氣天真的笑了下。

“那你還真是好騙呢。”

他一把撩起自己的衣袖,將小臂上縱橫交錯的傷疤和掌心發黃的老繭盡數袒露在楊夫人的面前。

“我倒是情願死了,也好過被自己的親爹送進比閻羅殿還可怕的地方受訓,挨打受傷都是家常便飯,完不成教頭的任務就會被吊起來餓上一整天,就算是病得快死了都不能免罰,稍大一些就要跟別的刺客一起出去殺人,若是不敢動手,回來就又是一頓毒打,娘親,那個時候,你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