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索蘭被斯芬克斯的一道眼光直接撂倒,他的坐騎也被這道視線所含的威力所懾,瑟瑟發抖,四腿發軟,連站都站不起來。

斯芬克斯卻見法老已經離開,正在向高大金字塔靠近,不再與它對答,頓時雙眼一合——

它雙眼中的那道光芒隨之消失不見了,石像與金字塔周圍越來越黯淡的景物迅速融為一體。

索蘭奮力從石像面前的柔軟地面上一躍而起,憤憤不平地沖著它大喊一聲:“斯芬克斯——”

你這勢利眼的家夥!

沒有動靜——

石像沒有動作,也不發出聲音。

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就像是索蘭的夢境一般,在現實中從未真正存在。

索蘭咬牙切齒,奮力跺了幾腳,又在斯芬克斯石像面前跳了幾跳,試圖跳到和斯芬克斯雙眼平齊的高度。但事實上這只讓他看起來很滑稽,像一只跳來跳去的猴子。

終於,索蘭不再難為自己,他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縱然是為下埃及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將軍,只要不是法老,他就根本沒有令石像睜開眼的資格。

而這對法老提洛斯來說,這卻只是輕描淡寫打個招呼的事。

一時間索蘭心內微微發寒:法老……在人間行走的神,果然擁有與眾不同的位格與力量。

但提洛斯和他索蘭一樣,也是個擁有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只是因為投了個好胎,就輕輕松松擁有了一切。

索蘭回想自己經歷了那樣淒慘而孤獨的童年,又在沙場不要命地征戰殺伐那麽久,才勉強有了今天的成就——

原本他覺得自己能夠帶領邊境軍,從法老手裏搶走下埃及的幾個諾姆,已經走到人臣中的極致了。

可見過斯芬克斯之後,又覺得自己付出良多,卻依舊要被與生俱來這幾個字打倒,實在是心意難平,不甘心。

此刻孟菲斯就在大河的另一側,距離吉薩也不過七八天的路程。

索蘭已經走到這一步,總要保住他已經得到的。他最不願的,就是自己前功盡棄,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

於是大將軍壓制住心中所有憤憤不平,就像從未見過睜眼的斯芬克斯一樣,面部表情一切如常,邁步來到法老提洛斯身旁。

這時夕陽已經完全沒入地平線以下,夜風在幾座大金字塔之間來回鼓蕩,風聲宛若如泣如訴的歌聲。

索蘭麾下的士兵早已點燃了松枝火把,這時縱馬趕來,將火把送給法老和大將軍。

同時有人趕去將索蘭的坐騎從斯芬克斯像跟前牽走,那匹原本趾高氣揚的盛年公馬此刻像是受過一場劇烈的驚嚇,渾身都是冷汗,走起路來一步一個響鼻,比營中最老邁的坐騎還慢。

索蘭從屬下手中接過火把,高舉過頭頂,一步一步走向法老提洛斯。

火光搖曳中,他依稀見到提洛斯立在大金字塔塔基處的一塊巨石發呆。

“這,這竟然是……”

索蘭湊過去,幫助提洛斯將眼前的景物照亮——

只見那枚巨石上,竟然畫了好幾個圖形。

圖形是用尖利的石頭在金字塔塔身上畫出來的,筆劃粗糙,但大略可以看出是畫了四個人,兩個成年人兩個孩子,還有一匹不知是馬,還是牛,又或者是駱駝的生物。

畫中人物帶著坐騎,排成一列,面前是幾個尖角,模擬著金字塔的塔尖。

這畫面雖然粗糙,但是筆致活潑,從人物和景物中自然而然透出一股靈氣。

面對這幅畫作,提洛斯的臉孔相當扭曲,而且索蘭能夠聽見他在磨牙。這位法老喃喃地說:“上埃及,上埃及來的人……”

索蘭頓時留意到這幅畫面的一角畫著一朵百合花。

百合花是上埃及的象征,就像紙莎草是下埃及的象征一樣。

於是索蘭斟酌著開口,猜測道:“這大約是上埃及的人前來朝拜先王的陵寢,在這裏畫下這個標記,表示他們來過。”

提洛斯卻突然暴怒:“上埃及那幾個諾姆算什麽東西?卑賤的臣子前來參拜先王的時候,竟然還敢在先王的陵寢表面留下印記?”

法老被索蘭所脅迫所控制,一直沒有失態與怨言,此刻突然見到金字塔上的塗畫,卻怒不可遏。

索蘭聽見提洛斯的牢騷,心裏卻突然開始得意。

這點印記來自於人,來自於最普通的人①。

索蘭似乎意識到:縱使是先代法老留下的遺跡,普通人也能夠對其施加影響,他們可以在金字塔的基石上隨意塗畫——這或許意味著神明們留下的力量正在減弱。

長此以往,是否會有一天法老將不再成其為神,而是由像他索蘭這樣的普通人,來掌控這個世界。

索蘭低徊不已的心境,瞬時又被大幅提振。

提洛斯對身邊大將軍的起伏心意似乎絲毫不察,此刻緊緊咬著牙道:“王發誓,王要追查到底,在先王陵寢上隨意圖畫的人必將付出應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