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遍地都是朋友,卻沒有一個家人(第2/2頁)

因為對他而言,蔣義不光是家庭的背叛者,也是打碎了他希望的罪魁禍首。

後來這個家庭變得四分五裂,蕭桐開始漂泊,蔣衡正式進入寄宿學校,從此開始自己負責自己的事。蕭桐對他感到愧疚,所以更加拼命地掙錢,想從物質上補足他。

可她越想賺錢就越忙,蔣衡看她越忙,就越不願意給她添麻煩,於是遇到什麽都咬牙自己解決,絕不對她說。

蔣衡報喜不報憂,永遠把自己的傷心、憤怒和難過藏在背面,只留給蕭桐一個成熟理智的好兒子。

然而他不說,蕭桐就以為這種補償模式是正確的,於是他們很快陷入了一種死循環,彼此在意,卻又彼此錯位。

時間長了,蔣衡自己也就習慣了。他萬事都能自己解決,所以漸漸地,他連向外界求助的念頭都沒有了,甚至不再習慣外來的溫情和幫助。

直到他長大成人,自己脫胎換骨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就好像真的煉成了一副鋼筋鐵骨,百毒不侵,風雨不進,甚至還主動去勸蕭桐,讓她早點去找自己的新天地。

不愧是律師,紀堯想。

如果不是蕭桐,紀堯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事。他對蔣衡家庭的印象就會永遠停留在那個“下河摸魚打台球”的輕松上。好笑的是,蔣衡明明沒有騙人,他只是所有事情都只說了一半,於是三言兩語間,就把原本沉甸甸的感情化作了談笑的資本。

紀堯忽然覺得,如果說他是一枚硬幣,那這麽多年來,他到底有多少沒讓人看清的“背面”。

“我是個失職的媽媽。”蕭桐輕聲說:“我一直以為他也不需要我,直到前年冬天,他忽然去法國找了我一次。”

前年,紀堯在心裏飛速地算了一下,那應該是他們分手的一年之後。

“那時候他看起來很不高興,晚上吃飯時還喝了不少酒,飯後躺在沙發上,就抱著一個抱枕,枕在我的膝蓋上。”蕭桐說。

那時候蕭桐剛好嫁人一整年,在異國他鄉也想兒子,乍一看蔣衡來了,高興得不行,全部的注意力都撲在了他身上。

但蔣衡的情緒難得地有些低落,他喝多了,枕在蕭桐的腿上,半晌後突然翻身,摟住了她的腰。

“媽。”蔣衡輕聲問:“我能在你這多住兩天嗎?”

蕭桐當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她納悶地看著蔣衡,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頭發。

“當然行,你想住多久都行。”蕭桐說:“你要是願意,等你在英國上完學,來跟我們一起生活,那才最好呢。”

她的話似乎安撫到了蔣衡,他含糊地應了一聲,靠在蕭桐身上,很久都沒說話。

但那天實在不巧,後半夜的時候Amber忽然發起了高燒。Charles本來不願意打擾他們母子夜話,輕手輕腳地跑到客廳去翻醫藥箱,但他業務不怎麽熟練,叮咣找了一陣,還是讓蔣衡知道了。

然後第二天,蔣衡就坐上了離開的火車,說是要去瑞典看雪。

當時蕭桐還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就走了,直到一周後的某一天,她在餐桌上吃著飯才忽然就頓悟了。直到那時候她才發現,蔣衡不是不需要她,他只是不想給她添麻煩——哪怕蕭桐根本沒覺得他是麻煩。

有些事,好像明白就是一瞬間,尤其是後知後覺時,才更讓人覺得疼。

蕭桐是這樣,紀堯也沒比她好哪去。

紀堯嗓子發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嗓子眼裏擠出那句話的:“他為什麽……突然去找您?”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那時候心情不好吧。”蕭桐垂下眼,搖了搖頭,說道:“那天正好聖誕節,我還以為他是來一起慶祝我和Charles的結婚紀念日的。”

紀堯腦子裏的那根弦忽然啪嗒一聲斷了,他敏銳地捕捉到兩個關鍵詞,像是生怕自己聽錯了,又問道:“結婚紀念日……是哪天?”

“聖誕節。”紀堯講他和蔣衡的情史時,沒提起過他們分手的日期,於是蕭桐一時沒弄明白他在意的是什麽,下意識說:“十二月二十五號。”

紀堯忽然明白了。

直到今天,他才真切地有了個概念——蔣衡學是自己上的,日子是自己過的,手術通知單是自己簽的,從紀堯認識他那天開始,他就像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樣。

他天南海北都是朋友,卻沒有一個家人。

他曾經想把自己視作家人,但他辜負了他的信任。

原來在曾經的那麽多年裏,在所有人的選擇中,蔣衡都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甚至於,或許對蔣衡來說,就在同一天,是他和蕭桐先後拋棄了蔣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