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有更多一點了。”

蔣衡知道,紀堯是認真的。

他從小生活在高壓的控制之下,平生最恨身不由己的束縛。他能說出這句話,顯然是跟他自己做了一次狠絕的交易。

他離開了自己的舒適區,往蔣衡身邊邁了一大步。

蔣衡恍惚了一瞬,幾乎要被他這種孤注一擲的感覺打動了。

臨近元旦,商場各處都在促銷打折做活動,聖誕節的裝扮掛在櫥窗裏,一樓大廳六米多高的聖誕樹下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物盒。

音響裏放著幼稚卻歡快的曲子,嘉年華裏笑聲此起彼伏,偶爾有半大孩子從他們身邊跑過,沖到另一邊去坐聯動小火車。

流動的臨時烘焙攤散發出甜膩的奶油香氣,試吃的甜品泡芙擺了滿滿一盤,新做出來的冰淇淋打得太多,香草味的冰淇淋順著甜筒蜿蜒而下,墜在了一片紙巾上。

人真的是種很奇妙的感性生物,許多事可能本身平平無奇、普普通通,但它一旦出現在特定的時間和環境裏,就會被氣氛鍍造出不一樣的顏色。

一如此時此刻,蔣衡想。

國泰民安,安居樂業,蕭桐在不遠處的詩詞接龍攤位前苦思冥想,想要給他贏一份完全不屬於他這個年齡段的幼稚零食,而紀堯小心而期望地試探他,用一種委婉的方式向他表達愛意。

就在這一瞬間,“表白”這個概念似乎就被蒙上了一層甜膩而歡快的奶油香氣,讓人控制不住地產生品嘗的欲望。

此情此景,此時此刻所發生的一切對蔣衡來說,其實是個莫大的誘惑。

蔣衡只覺得那個“好”字就在他舌尖上,只要他開口就會忍不住蹦出來。

他確實很想答應紀堯,可他卻不能這麽做。於是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用近乎苛刻的理智強迫自己咽回了預定的回答。

因為蔣衡知道,紀堯是個很容易被影響的人,環境、氣氛、乃至於某一瞬間的行動都會讓他動搖。但他明白,這種動搖只是一瞬間的沖動,想要長久地、堅定地做出選擇,則需要更加謹慎和小心。

蔣衡不懷疑紀堯的真心,他只是擔心,紀堯是不是真的做好了準備。

——那種長遠的、穩定的、攜手共度一生的準備。

人是不可能靠束縛活著的,無論如何,總有一天這條鏈子會讓他覺得疼。

然後他會掙紮,會反抗,會像離開父母一樣反抗新的束縛。

蔣衡不想讓他痛苦,更不想讓自己面臨這樣一個風險極高的未來。

他願意接過紀堯的鎖鏈,但他更加希望紀堯能在拋棄那些之後,還是心甘情願地選擇他。

何況身為律師,蔣衡知道自己骨子裏有點貪心的因子在,他不想要控制紀堯,而是想要哪怕有鏈子在往另一個方向拽他,紀堯卻還是能留在他身邊。

“說得這麽狠。”蔣衡輕飄飄地笑了:“不怕下不來台?萬一我欺負你呢。”

紀堯一聽他轉移話題,心就沉了一半,他難掩失落地垂下眼,輕輕嘆了口氣。

但他心裏也清楚,以蔣衡的脾氣,重來一次,他顧慮得更多也很正常。

蔣衡曾經有很好追的時候,那時候他溫柔、體貼、順從,水到渠成地跟他靠近,毫無保留地挽留他,但他沒有珍惜。

他幼稚而愚蠢地失了約,於是合該面對現在這樣的“困難版”。

蔣衡從余光裏看到了他幾不可見的小動作,他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在這樣難得的氣氛裏松動了一點。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卻挪了挪腳步,站在了離紀堯更近的地方。

“你不記得咱們倆第一次一起過生日的時候,你許了什麽願了?”蔣衡問。

那是他們認識的第二個冬天,他們倆已經確定了關系,正在熱戀期,正在互相蠶食對方的私人領域,並第一次開始分享彼此的生日。

那年聖誕,北京下了一場好大的雪,樓下的小賣部放著聖誕快樂歌,紀堯翹了一次組內聚會匆匆趕回來,在路上還興致勃勃地發微信給蔣衡,告訴他別先插蠟燭,等著自己回去一起搞。

“知道。”蔣衡的消息回得很快:“要一起過生日嘛,當然一起插蠟燭。”

這是紀堯這輩子離開家庭後過的第一個屬於自己的生日,也是蔣衡平生第一次把那個特殊的日子分享給另一個人。

那天他倆為了蛋糕上插什麽數字的蠟燭還短暫地爭執了一會兒,最後達成共識,決定按紀堯的來。

“你賺了。”紀堯說:“你跟著我年輕了一歲。”

“有這麽算的嗎。”蔣衡笑著在桌子下輕輕踢了一下紀堯的腳踝,催促道:“快許願,一會兒蠟燭要燒沒型了。”

“我希望——”家裏的燈關著,只有餐桌上的生日蠟燭散發著跳躍的光,許願的時候紀堯沒有默念,而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以後能真正得到自由。”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