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紀堯到家時,家裏的氣氛有些凝滯。

紀父在客廳裏侍弄金魚,而紀母則坐在餐廳裏一言不發。臨近飯點,屋內卻一點飯菜香都沒有,紀堯往廚房看了一眼,發現冷鍋冷灶,調料盒都沒拿出來。

紀堯心裏有了數,他沉默地脫下鞋,然後把大衣掛在了門邊的衣帽架上,伸手捋平了衣領,把衣服掛正,保證兩條袖子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室內的氣氛壓抑而沉悶,但紀堯並不意外,從他記事開始,家裏就經常是這種狀態。

紀堯的外公是有名的數學家,家教很嚴,對家裏的孩子坐臥行走都有要求,久而久之,紀母也養成了嚴苛的脾氣。

從紀堯記事開始,家裏就自有一套“規矩”。

比如毛巾必須折成三折才能掛起來;牙刷必須要頭朝上放在靠右側;牙膏不能放在漱口的杯子裏;金魚的魚糧袋子必須要標簽朝裏放;垃圾桶的桶蓋上必須時刻鋪著防塵布等等。

紀堯小時候經常因為這種事挨罵,有時候是因為他扔完垃圾沒有把防塵布蓋得平整無痕,有時候是因為他離開書桌前沒有將書本文具放回書架上——哪怕他只是去客廳喝杯水,馬上就會回去。

對紀母來說,這個家的每一個細微之處都有值得遵守的規則,如果有人打破了這條規則,那就證明她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她就會大發雷霆。

這些規則瑣碎而復雜,自成體系,正如極細的絲線纏繞在這個家的每一處,最後收攏到紀堯身上,柔軟服帖地繞上他每一寸肌膚,然後一點點收緊,不給他留下一絲喘息之機。

紀父是高材生,又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奉行著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一般不插手家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但不插手意味著不在意,以至於他時常會忘記紀母的習慣和規矩,三番五次地在同一個地方犯錯。每當這時候,紀母就會發難,指責紀父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他們倆都是強勢的人,所以這把火經常會燒到紀堯身上,於是年幼的紀堯只能代替父親去哄勸母親,努力地試圖證明自己永遠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這種生活循環往復二十多年,紀堯早就習慣了。

他只當沒有看見正在鬧別扭的父母,換了鞋進屋,分別跟紀父和紀母都打了一聲招呼。

紀母揉揉發紅的眼睛,沒有提她和紀父鬧了不愉快,只是說道:“今天晚點開飯,你要是餓了就先去沙發那邊吃點餅幹吧。”

“媽。”紀堯沒動:“您電話裏說有急事,是怎麽了?”

紀母抿了抿唇,說道:“你李叔叔從外地調回來了,他們家想找咱們一家三口吃個飯。”

果然,紀堯想,所謂“急事”不過是又一次誆騙兒子的托辭,跟之前的沒什麽兩樣。

紀堯腦子裏突然冒出那被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心裏有些不舒服。

“媽。”紀堯忍不住低聲道:“這也算急事?”

“你李叔約了七點吃飯。”紀母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指了指掛鐘:“咱們再過一個小時就該出發了。”

“我不是說這個——”

“那你在說哪個?”紀父的聲音從客廳裏傳來,紀堯回過頭,發現他放下了撈魚草的小網,面帶不虞地看著他。

“去跟你爸聊聊。”紀母小聲說:“不要惹他生氣。”

紀堯想說的話被打斷,他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麽,轉頭朝客廳走去。

紀父拍了拍手上的浮灰,斜眼掃了紀堯一眼,不悅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到沙發旁坐下。

紀堯默不作聲地把他的小漁網擦幹水放回魚缸後的架子上,順便將魚糧袋子翻了個番,把標簽藏到後面看不見的地方。

“如果你媽不叫你,你是不準備回來了?”紀父沒好氣地說。

“……沒有。”紀堯沒敢坐下,乖乖地站在茶幾對面:“我最近有點忙。”

紀父跟紀母不一樣,他幾乎從不對生活裏的事指手畫腳,他只在紀堯身上下功夫。

對他來說,只有紀堯的人生才算是他值得關心的大事。

如果說紀母的管教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那紀父就是簡單粗暴的大棒——從小到大,紀堯的學習、擇校,生活之類的事,無不是以紀父的意願安排的。

紀堯有時候會覺得,在這個屋檐下,他沒有絲毫自由。

他就像深入泥沼而不自知的野獸,眼見著馬上要穿過森林,可不知不覺間已經遭受到了滅頂之災。

“忙,我知道你忙。”紀父從煙盒裏磕了根煙出來,淡淡道:“正好,我也想跟你說件事。你明年就該畢業了,外面的房子也該退了吧。正好住回家,以後省得你一天到晚三頭跑。”

紀堯的臉色微微一白。

“你之前出去住的時候我就不同意,但是你媽跟我說你當時學習正忙,再加上你也長大了,讓我不要管那麽寬。我想想也是,所以放任你到現在。”紀父說:“但是再過半年,等完成課題,你也該正式去醫院報道了,再跟同學住一起,是不是有點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