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一眼卻怔住了,岑櫻怔怔地看著那人泛藍的眼眸,一種熟悉之感油然而生。

曾經朝思夜想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她似墜入一場虛幻又荒蕪的夢境裏,恍然間,周遭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再聽不見任何聲音。

“喂。”

手肘卻被人碰了一下,是長樂公主,“你看什麽呢?這麽入迷。”

她仍是怔怔的,連厭惡也忘了,依舊看著人群之中的柔然使者。

對方卻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目光相觸,短暫地愣了一下,旋即禮貌地同她頷首致意,與接迎的使臣一同說說笑笑地上了宴台。

岑櫻心下登時一空。

不是哥哥麽?

她不會看錯的呀,哥哥當年離開時已經十七歲,相貌變化並不會太大,還有這雙泛藍的眼睛……她不會認錯的!

她視線焦急地隨著那名使者遊移,並沒注意到,主位之上,丈夫陡然寒沉的面色。

反倒是長樂公主好奇地隨著她視線看去,那人氣宇軒昂,相貌不凡,一笑間能令觀者忘疲,有若鶴立雞群,襯得身後一眾柔然使者與接迎的大魏官員都灰頭土臉了起來。

須知禮部官員本就相貌出眾、儀表不凡,眼下卻淪為一個異邦使臣的陪襯。公主短暫的驚艷之後,又轉為對兄長深深的鄙夷。

看來皇兄看人的水平真不怎麽樣,譬如淪為陪襯的禮部官員,譬如薛櫻。

上回人跑了還硬要追到滑縣去,對外則稱是巡視黃河水利,回來後關在徽猷殿中也一點沒受罰的樣子,實是不明白這個女人何嘗值得他這樣。

就如眼下,皇兄他人還在上面呢,她就敢用這種眼神直勾勾地看一個外男……

想到這裏,她眼裏不由就帶了些幸災樂禍,朝主位上的兄長看去。

他面上卻毫無表情,也未看岑櫻,而是看著被禮部引上來的柔然使者。

“在下烏日那圖,見過大魏皇帝。代可汗問皇帝陛下安、太上皇後安。”

使者行著柔然的禮節,一手捂肩微微伏低身子。一口流利的漢話令在場所有賓客都微微怔住。

嬴衍亦道;“閣下的漢話倒是說得好,不知師從何人。”

“回皇帝陛下的話,下使幼年曾流落懷荒,是貴國的子民養育了臣,耳濡目染,自然也就會了,談不上師從。”

使者淡淡笑著,言談舉止間蘊藉從容,說是世家大族裏養出的清貴世家子也不為過。一時之間,嬴衍對此人的厭惡都減淡了幾分,

岑櫻卻是怔住。

懷荒是兩國交界之處,是他們搬家前住的地方,他分明就是哥哥!

可他為什麽會成了柔然的使者,還,還一幅認不得她的樣子……

眾人之中她的反應格外醒目,嬴衍看在眼裏,那股好容易壓下的遷怒又悄然蔓上,礙於兩國邦交,到底沒有發作。

延請一眾柔然使臣入了座,禮貌性地問了幾句對方可汗的狀況與柔然的民生,嬴衍便邀請對方前往箭場射獵。

大魏皇室本也是馬背上的民族,出身鮮卑,本姓拓跋,取“皇天後土”之意。本居鮮卑山,後經幾代人的篳路藍縷,最終入主中原,漢化改制,思想與文化上幾乎完全融入了漢人,連姓氏也改作了“嬴”。

若不是太廟裏供奉著的祖宗的馬鞭與弓箭,幾百年的融合,幾乎要讓人忘記這也曾是一支叱咤漠北的狼族。

只是,彎刀與馬槊終究只能征服土地,征服不了這片土地上的人民,要治國,還是得靠漢家外儒內法的理念。這也是大魏的先祖選擇漢化、積極融入漢家的原因。

柔然的境況正與大魏初期相似。如今的那位可汗雄心勃勃,不滿足於柔然只是落後松散的部落制,他要學習漢人的先進文化,將柔然由部落轉變為魏室一樣中央集權制的國家,這才有了此次的出使。

……

射獵的場地選在了距離洛陽皇城不遠處的木蘭箭場舉行。嬴衍換了一件玄黑雲紋交領窄袖的胡服,身在駿馬上,持了弓箭問對方:“貴使可能騎射?”

“自然。”那使者頷首答,墨黑泛藍的眼瞳裏隱隱閃爍著自信,“柔然是馬背上的民族,我族子民,上至七十老嫗,下至三歲稚子,皆能張弓騎射。”

“我族又何嘗不是。”嬴衍道,“朕與貴使,實在一見如故。不若你我就以百步為限,比賽騎射。”

使者深深伏禮;“這是下使的榮幸。”

嬴衍遂命青梧牽了匹上好的汗血寶馬來,又命禁衛擡來了兩張弓箭架,任憑對方挑選。

那使者隨意挑選了一套弓箭背在身後,翻身上馬,若猿猱勇健:“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箭場的兩側都被禁衛隔開,隨行的王公貴族也圍在箭場兩側。只有太上皇後、長樂公主等人的座位設在箭場南側一方微微突起的高台上,幾乎看不見對面盡頭縮如蟻點的箭靶——懸掛在盡頭高樹上的一束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