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岑櫻和父親沿著黃河一路東行北上,於十日之後抵達了位處黃河渡口的滑縣白馬津。
這時已是三月之末,一年的春景到了最粲艷的時候,沿途千樹吐綠,百芳爭艷,生機盎然。
白馬津地處黃河南岸,因山而名,地勢險要,歷代皆為兵家必爭之地,直至太|祖南北一統放馬南山,才漸漸失其軍事地位,變成了黃河上一座普通的渡口,迎來送往,十分繁忙。
岑治二十年前曾被發配滑縣帶兵,一次出城遊玩,偶然發現了白馬山下、黃河岸邊的一處風景秀麗的蘆葦蕩,索性建了所小院,寫信給當年的未婚妻高陽公主邀她過來小住,秋對蘆花,夏則避暑,還說以後老了也要在白馬山下隱居過日子。
實則高陽公主帝室之女,二人又尚未成婚,也不可能在那時過來。而那處院子岑治後來休沐住過幾次,再後來北邊戰事起,率兵打仗去了,至此再未回過滑縣。
他料想那處小院早已荒廢,不想循著記憶尋到那片蘆葦蕩時,烏檐青瓦,仍屹立於萋萋蘆葦之中,伴著四周蘆葦千頃躍空水鳥,美得不似真實。
旁邊另支了座木屋,下來個垂垂老矣的長者:
“這位是謝先生嗎?我家主人命我在此恭候多時了。”
原來此人是封家的舊仆,多年來一直住在附近,看護著這處院子,這次也是得了封詢吩咐,早早地等候在此了。
岑治眼眶微熱。
臨行之時,封詢什麽也沒和他說。
而他雖告訴他們與柔然約定了在白馬津等候,卻沒說是想來看看這處院子,更不會想到,封詢會如此有心。
他們在院裏暫住了下來,晚間收拾床榻的時候岑櫻神神秘秘地進來:“阿爹,你和高陽姨母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臨走的時候,姨母的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了,他卻理也不理。
岑治瞪女兒一眼:“故友而已,不是說過了?”
“你要是閑,就去把飯做了,姮丫頭這幾天都沒喝上一口熱湯,怕是受不住。”
“知道了知道了,你要不是心虛,怎麽那麽大反應啊!”岑櫻扮了個鬼臉,牽起阿黃去廚房做飯。
岑治擡頭望了眼窗戶劃出的、四角方方的絢麗晚霞。
他不理她,只是不知要如何回應她的感情和面對明允兄罷了。
他是個早已死去的人,這輩子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活在人世間,明允與她復婚在即,又何必讓他們為多出的自己為難。
封家老伯早在屋中備好了柴火菜蔬,三人一狗難得的吃了頓熱飯,洗了個熱水澡,早早地安寢。
次日來接他們的人仍沒到,岑櫻帶了薛姮和阿黃去蘆葦蕩裏撿野雞蛋。
暮春的蘆葦還很鮮嫩,碧綠的葉子像一片片碾得薄薄的翡翠,葦尖閃爍著陽光跳躍的光點。微風吹過,瑟瑟作響。
“這裏真美。”
四周碧水如鏡水映天,薛姮喃喃地贊嘆,“若是沒有人來打擾,和櫻櫻在這兒住上一輩子也是好的。”
岑治已和她們說了櫻櫻哥哥派人來接的事,只在這兩三日間,岑櫻本來失望不能去白馬山替她捉天馬了,得知找回了分別七年的兄長又極高興,恨不得他即日就來接。
她正彎腰掏著野鴨窩裏的野鴨蛋,臉上有蘆葦葉劃出的小小白痕也渾然不覺:“我想,等秋天蘆花開了會更美吧,只可惜我們怕是沒法待到那時候了,我也沒法再帶你去騎馬……”
“沒關系的,以後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呢。”薛姮笑著道。
說著,又似安慰她:“以後,我們年年歲歲都可以來的。”
“也是。”岑櫻也被說得高興起來,“哎,到時候就讓我阿兄教你吧,他馬騎得可好了。就是分別好久了,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她們在蘆葦蕩裏撿了許多的野鴨蛋,用布包裹好,由阿黃馱回去。
蘆葦蕩裏凹窪不平,阿黃肥碩的屁股也跟著一晃一晃的,煞是可愛。二人手挽著手走在後面。
回去坐了還沒有半刻鐘,去往黃河津口打探消息的岑治就回來了,面色嚴肅地道:
“接我們的人到了,你們準備一下,我們這就走。”
岑櫻問:“阿爹,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盡快離開。”岑治語調冷靜,說話間已拖著斷腿進屋收拾東西。
事實上,方才他前往黃河津渡打探消息,還沒走近就發現將要渡河的人們陸陸續續地返回,一問才知,渡口已被官府下令關閉,正在盤查將要渡河之人。
他知道朝廷早晚會追過來,卻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兩個女孩子的心莫名就跟著揪了起來,飛速地收拾了趕路必備的行裝,一一搬到馬車上。
這回走得匆忙,許多東西都未及帶上,岑櫻有些可惜那才撿到的野鴨蛋,早知馬上就要走,還不如給母鴨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