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岑櫻唬了一跳,連眼淚也忘了擦,就這麽呆呆地含著淚與青年對望。

雪膚花貌的小娘子眼含晶淚的模樣實在動人,青年怔了一瞬,爾後矢口問道:“敢問姑娘叫什麽名字?”

這人正是定國公府薛家的嫡次子,左散騎常侍、黃門侍郎,薛鳴。因前些日子放了飼養的狼犬來村中尋訪太子下落,一路摸到了村中。

眼前的這張臉與故去的那位公主實在太過相似,以至於一晃十六年,薛鳴想起當年公主隨今上登上閶闔門灑金的絕代芳華,一時恍如隔世。

岑櫻卻是受了驚嚇。見青年目光灼灼似賊,慌忙低著頭整理起洗完的衣物。

她想起清晨丈夫在菜園裏與人言談中提及的“薛家的狗”,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聽其語氣,也是來者不善。聯想到方才青年向她問狗,背起背簍就欲離開。

“姑娘!”

薛鳴疾呼一聲,想要渡水過來。

岑櫻拔腿就跑,若山中輕盈的蝴蝶,掠過草梢消失在密林深處。待薛鳴渡過水,已是融入了林中彌漫的夕煙,只余頭上簪著的一朵山櫻,遺失在方才浣衣的白石上。

薛鳴拾起那枝山櫻,心中久久地惘然若失。

這日夜裏,薛鳴究竟未能找到岑家來。

他對這清溪村不熟,事發時又是與屬下分開單獨行動,思忖再三後決定暫不打草驚蛇,只命下屬留守村中,踏著夕色回到了雲台縣郊暫住的一處宅邸裏,急急與長兄報了此事。

“這麽說,你那日瞧見的,也是她了?”

燈燭光下,定國公世子薛崇呷一口新烹的蒙頂雪芽,語氣閑適。

薛鳴點頭,仍一副失魂落魄之態:“可是兄長,我不明白,世上怎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公主薨逝已十五年,總不能,她當初出生時還有一個孿生姐妹吧?”

語罷,他略沉默了片刻,覷著長兄晦暗不定的臉色試探性地道:“若不是姐妹,便只能是母女了……”

“胡言。”薛崇徑直打斷了他,“薛姮是聖上親封的永安縣主,身世不可能有錯。”

“那是弟多慮了。”薛鳴一向畏懼長兄,訕訕地答,“只是,當年之事,究竟與阿姮無關,阿兄對她也委實太冷淡了些……”

前塵往事,如燭焰漂浮薛崇眼中,最終凝為一片虛無。他冷冷掃弟弟一眼:“尋不到嬴衍,你今夜倒聒噪。”

“阿弟也只是懷疑那少女與當年的案子有所關聯,一時想到阿姮罷了。”薛鳴道。

畢竟,密網之下,猶有漏網之魚。若那少女真是元懿公主的女兒,搞不好,掀起的卻是當年的整件事。

薛崇撫盞不語,許久之後才道:“天下何其之大,有一二相似之人,也是情理之中。”

“薛姮的身份不會有錯,也不是你該關心的。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找到太子。至於那少女,先盯著吧。”

*

卻說清溪村裏,岑櫻一路疾跑回屋,已是黃昏日暮。

她籲籲喘著氣,擡手在門扉上敲了兩下,扶著柴門伏腰喘息不止。

來開門的是嬴衍,見她面色蒼白,額頭卻滲著密密的汗,心底微驚,面不改色地扶住了她:“你去哪裏了?”

他合上籬門,又替她卸了背簍。還有些頭重腳輕的小娘子腳下一陣虛軟,站立不穩,一頭載進他懷裏。他手疾眼快地將人扶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嗓音清醇,溫和中透著關心。岑櫻心裏卻有如臥冰枕雪,一片幽幽的冰冷。

白日那些決絕的話和他施舍似的居高臨下還歷歷在耳,連同那一句“無望的幻想”,又一次若浮冰萬點朝她襲來,迫得她幾乎透不過氣。

她眼圈微紅,柔荑輕輕地在他身前一推,沉默地走進屋子。

嬴衍在後,看著背簍裏水淋淋的衣裳及少女單薄的身影,心裏莫名一滯。

她聽見了自己那樣傷她,卻還肯為他洗衣裳。

心下宛如被剜去一角,火辣辣的痛。他有些茫然地望著背簍裏的衣裳,擡頭望了眼淡雲繚亂的天,將那些莫名而來的情緒抑下了。

此後接連兩日,嬴衍和岑櫻未再說過話。

兩人已由岑治分了房,嬴衍搬回了養病時所居的屋子住著,雖則沒有捅破,但彼此都已心照不宣。

前時因為女兒新婚,岑治給學生們放了一個月的假,眼下,學生又回到了課堂上,院子裏重又響起了瑯瑯讀書聲。

一切似乎都與從前都無什麽變化,只是少了少女的歡聲笑語。

堂屋裏,岑治正在替學生周沐指點行卷:

“我已教了你六年,帖經,墨義,都無甚麽可教了,以你的資質,從明經科通過州縣考試沒什麽問題,但最終能否得中,就要看天意了。”

周沐是鄉貢的身份,三天後就要參加郡縣兩級的考試,若能通過,便會由州上推舉至京應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