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岑治口中的“他”即客室裏如今住著的那個青年郎君,名秦衍,是岑櫻三個月前撿回的外鄉人。

當時她正在村裏的清溪浣衣,正好見到渾身是血的他被溪流沖下來,一動不動,如死了般。

阿黃一直叫,鳧水過去想拽他上岸。她是為了阿黃的安危,才壯著膽子將人救了上來。

一摸脈搏,有救,就把他背回家了。

那時他傷得很重,衣服滲進肉裏,血肉模糊,像是才歷經了什麽劫難。

岑治原本是不欲留他的。

他們所在的清溪村位於涼州的姑臧郡雲台縣,地處大魏西北,是道天然的狹長地帶,北與柔然接壤,向南是吐谷渾,再往西,就是西域諸國,皆是未經開化的遊牧民族。

近來時局不平,西邊的高昌屢屢犯境,去歲九月,太子親征,滅高昌,收玉門,置安西都護府,大勝而歸,卻在返程時因定國公接迎不及時而被吐谷渾所襲,從此離奇消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太子麾下的蒼龍府已在安西都護府與涼州西境搜尋了三個月,卻都一無所獲。眼下,太子的親信渤海封家和罪魁禍首定國公薛家都已來了姑臧,正對全郡上下進行地毯式的尋找,只怕不日就將到達雲台。

那定國公薛家和太子乃是死敵,名為尋人,只怕還有的是禍事。此人來歷不明,岑治畏懼惹火燒身,便不大想留他。

奈何秦衍傷得極重,險些就沒能救活,女兒岑櫻不願見死不救,也就只得無奈同意他留下了。

秦衍在岑家養了兩個多月的傷才能下地,自稱京城商賈之家,欲往敦煌為母親求取經卷,卻於姑臧境內遭致搶劫,財物洗劫一空,他亦被打暈,隨著清溪漂流至村子裏。

眼下,他只求借住在岑家,待養好傷,與家人取得聯系,必定重金酬謝。

岑治倒也不希求這重金。他以學堂營生,尚能度日,即便為他花了些醫藥錢也不至於家徒四壁。

他真正在意的是——這小子長得人模狗樣,氣度不凡,他的櫻櫻會芳心暗許。

岑櫻心煩意亂,無意識地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鹽灑進面糊裏:“阿爹別混說了,我才沒有喜歡他。”

“那為什麽從那兒回來了就悶悶不樂?”

她便不說話了,把撿回的野菌摻進面糊裏,下油鍋炸,神情落寞如舊。

阿爹說得不錯,她其實是有一點點喜歡他的,她從小長在山村裏,從未見過比他好看、比他知禮的郎君,談吐文雅,還寫得一手好字,自然也就有些好感。

但她知道自己出身山村,和他判若雲泥,也從未敢肖想什麽。

她只是委屈,委屈他對她的態度,瞧著溫和,實際卻拒她於千裏之外。

明明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她對他那麽好,他卻一點兒也不領情。

岑櫻心裏煩悶,往面糊裏又倒了一把鹽,打定主意不再自討沒趣。

過了一會兒,秦衍也出來幫忙擇菜了。

他如今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只因當初重傷又在初春的水裏泡了許久,身子尚虛弱,但也會為岑家分擔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這也是岑治尚能容忍他的緣故。

若是往常,他一出來,那農女定會嘰嘰喳喳和他說話,但今日卻一反常態的沉默。

秦衍察覺到女孩子低落的情緒,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卻終究什麽也未說。

反正,封衡已經來了姑臧,他很快就要離開此地了。

吃飯的時候一道炸蘑菇便鹹得無法下咽,岑治長嘆數聲,終是放下筷子:

“櫻櫻,和阿爹說實話,你是不是把鹽罐子掉進面糊裏了?”

岑櫻不言,低頭扒拉著土碗裏的稀粥。她身旁的秦衍卻是面不改色地用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溫聲道:“我吃好了,多謝岑姑娘款待。”

“這些日子,叨擾二位了。岑先生和岑姑娘的大恩大德,秦某沒齒難忘。”

岑櫻本還打定主意不理他,聞此言,呆呆地摔了筷子:“悶罐兒,你要走了嗎?”

他點頭:“已經叨擾你們很久了,再叨擾下去,我也於心不安。想去郡裏張貼告示,與家人取得聯系。如此,才好報答二位的恩情。”

岑櫻眸中有些黯然,又很快釋然:“好,我下午帶你去城裏。”

用完飯,岑櫻去了鄰居周大哥家,想要借他的驢車一用。

周大哥的弟弟周沐是岑治的學生,知他父女不易,常幫襯著,二話不說即拉著他倆去了雲台縣城。

承平日久,雲台縣人口熙攘,商賈雲集,雖是縣城,倒也不算太冷清。

送他們過來的周大哥將驢車系在城門外的草棚裏,吩咐他們道:“快去快回,聽聞縣城裏今日來了大人物,待會兒怕是要戒嚴了。”

岑櫻道了謝,又問:“什麽大人物啊,怎麽會來我們雲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