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第2/3頁)

馬車碌碌往前行去,折枝便將車簾挑起一線,往外望去。

直至眼見著馬車行至朱雀長街,到了熱鬧地界,折枝方啟唇道:“停車。”

車夫隨之勒馬。

折枝遂踏著腳凳下去,卻搖頭制止了想跟來的半夏與紫珠,只是擡手從半夏手中接過了那架半舊的焦尾琴。

半夏擔憂地望著她:“姑娘不回別業嗎?”

“你們先替我將這架綠綺琴帶回去,放在上房內的長案上。”折枝輕垂了垂眼:“我想獨自往銀江城裏走一趟,日落之前便會回來。”

半夏還想說些什麽,卻被紫珠拉住了袖口,只得小聲道:“那姑娘快些回來,奴婢們在別業中等您。”

折枝輕應了一聲,戴上幕離,往長街上行去。

街尾處,停著幾輛攬客的馬車。

折枝抱琴走過去,踏著腳凳上了車輦,遞過銀子道:“去銀江城,日落之前便要回返。勞煩師傅快些。”

“好嘞。”車夫應了一聲,一壁揚鞭催馬,一壁信口道:“如今銀江城可不算個好去處了。姑娘您孤身一人,是得在日落前回返——聽聞前幾日官兵在碼頭搜捕逆賊,兩方交手,染紅了大半江面。近幾日當地的百姓都不大敢往江邊去——”

折枝羽睫低垂,沒有答話。

馬車一路行至銀江畔,在離碼頭稍遠處停落。

折枝抱琴步下車輦,順著江流走到僻靜處,擡眼看向江面。

七日過去,銀江上彌留的血腥氣早已散去,白浪翻湧間,江水亦恢復了本來的色澤。

如車夫所言,銀江畔如今廖無人聲,唯有白浪拍打在岸邊青石上的聲響嘈雜而起。

折枝將焦尾琴放在一塊平坦的青石上,從袖袋中取出那一沓反復修改謄寫後的琴譜放到眼前。

生平最後一次,一一過目。

良久,她將那沓琴譜輕輕放在陪伴了七年的焦尾琴上。

那架先生臨別時所贈的焦尾琴。

折枝看了許久,終是垂眼,打起了一枚火折。

明亮的火光吻上宣紙邊緣,令潔白的紙張迅速泛黃卷邊,騰騰燃燒起來。

很快,便蔓延到了宣紙下的焦尾琴。

折枝闔著眼,聽見火焰燃斷了絲弦,將木料燃得噼啪作響。

折枝背過身去,咬唇靜靜聽著,直至火焰燃燒的聲音徹底平息,曾經謄寫過的琴譜燃燒成了灰燼,焦尾琴亦只余下堅硬的琴骨。

江風拂過折枝的烏發,帶來些許舊時的記憶。

關於先生,關於這架古琴——

她咬緊了唇瓣,忍著不讓珠淚墜下,終於是半跪下身去,將燃燒後的琴骨與灰燼一同放入滔滔江水中。

白浪吻過她的指尖,將琴骨吞沒,未曾留下半點痕跡。

唯有那灰燼浮在浪尖上,隨江水遠去。

折枝立在青石上,攏著自己被江風拂起的裙裾,看向江水盡頭,紅日初升的方向,輕輕闔眼。

若真有來世,望先生不再被身世所累,能得清凈自在。

*

待她回到別業的時候,正是晚雲漸收時節。

謝鈺一身孔雀藍的襕袍,獨自坐在臨窗的長案前,翻閱著一本古籍。

綠綺琴放在他身旁的長案上,靜默無聲。

折枝左右看了看,見半夏與紫珠皆不在房內,愈發有些慌亂,怯生生走上前去,低低喚了一聲:“哥哥。”

謝鈺淡淡‘嗯’了一聲,將手中的古籍擱下,擡眼看向她:“妹妹今日做什麽去了?”

折枝遲疑一瞬,還是往他身畔坐落,小聲道:“回了一趟沉香院。”

“回沉香院,至多兩個時辰便可來回。”謝鈺的語聲平靜。

而外頭有足音依稀響起,是府中的下人們正往檐下懸著風燈。

折枝的素手藏在袖口裏,反復揉攥著自己的袖緣,好半晌,終是蚊呐般啟唇:“折枝……去了一趟銀江城。”

謝鈺皺眉。

折枝看著他的面色,躊躇了片刻,也低垂下眼去,小聲道:“今日是先生的頭七。折枝去銀江畔,將曾經的琴與琴譜,都燒給了先生。”

下人們似是將風燈懸好,次第散去,令遊廊上歸於寂靜。

上房內亦靜默了稍頃。

良久,謝鈺曲起長指,淡聲啟唇:“都燒完了?”

“可還有什麽剩余的?”他問。

折枝略想一想,搖頭道:“沒有了。”

先生曾贈過她許多物件,但大多是在漫長的歲月裏遺失了。

留下的,唯有這把焦尾琴,與那沓反復修改與謄寫的琴譜。

謝鈺‘嗯’了一聲,自圈椅上起身,將她打橫抱起,往浴房裏行去。

折枝擡手環著他的頸,看著他面上的神情,試探著問他:“哥哥這是生氣了?”

“沒有。”謝鈺答道。

“騙人。”折枝輕抿了抿唇,小聲嘀咕。

謝鈺淡看了她一眼,推開了浴房的槅扇:“不過是有事想與妹妹商榷,可妹妹卻走了一整日。直至黃昏才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