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4/5頁)

折枝垂落的羽睫輕顫了一顫,惴惴望向謝鈺。

謝鈺卻恍若不覺,只是平靜地敘述下去。

“他用帶來的銀子在離京城頗遠的一座小城裏落戶,以平民的身份撫養鎮國公世子長大。請城中最好的先生為他啟蒙,教授他君子六藝。只惜好景不長,世子九歲那年,管家年邁病重,藥石無靈。臨終之前,方與那孩子說起當年舊事,將半片鏤刻著‘鈺’字的長命鎖交與他,告訴他,這是他母親為他取的名字。他還有一位父親,是曾經驍勇善戰的鎮國公,或許還在人世。”

“管家離世後,當地的惡吏以戶籍不明為由侵占了他留下的所有家資,將那孩子掃地出門。”

“那孩子別無選擇,只能帶著半片長命鎖,顛沛流離尋找自己的生父。數年裏,宿過破廟,吃過狗飯,還要忍受一個陌生的小姑娘時不時闖進他的夢裏來。錦衣玉食,仆從環繞,還恣意妄為地在他夢境裏歡笑哭鬧,過後便消失無蹤,從不與他說話,只留下難以抑制的頭疾。”

“是折枝的不是。”折枝低聲與他道歉:“是折枝不該闖到哥哥的夢裏來。”

“穗穗又何必與我道歉,這並非你能選擇。”

謝鈺有些無奈地輕笑了一聲,輕咬了咬她送到唇畔纖細的指尖,斂了眸底的情緒,繼續說了下去。

“他尋自己的生父尋了足足有四年之久,直至十三歲那年,他因淋雨後高熱倒在路旁,被人牙子撿去,與一些買來的孩童一同販售。同年,桑家子嗣因心疾離世,當年的鎮國公為了令姜妃放下喪子之痛,四處尋找與桑家子嗣年歲相仿,長相肖似的孩子。”

他說著,輕嘲地低笑出聲:“卻不曾想,沒找到肖似的孩子,倒是在人市上見到了自己的親生子嗣。那個被他與妻子一同拋棄在戰火中的親生子嗣。”

“他不敢相認,只好以養子的名義帶他回府。而當年隨他出逃的姜妃,已成了他的妻子。恩愛至多年沒有納妾,同進同出,唯她一人。而當年的亡妻,早已經被他拋之腦後。”

“更可笑的是,他自己貪花好色,卻還要騙我說是忠君報國。”

折枝留意到他轉了稱呼,垂落的羽睫也顫抖得厲害。

“所以,哥哥殺了他們?”她竭力讓自己的語聲平靜。

“沒有。”謝鈺闔眼。

像是一根一直緊繃著的琴弦驟然為之一松。折枝長舒出一口氣來,伸手捂著自己的心口,低聲問他:“那他們——”

“是被皇城司的人所害。”謝鈺啞聲回答了她:“那一日,我與他爭執後奪門而去,方行出兩條街巷,便看見遠處火光滔天。得知是他的府邸失火後,立時回返,沖入火場。卻還是晚了一步。他們已被人所害。”

“那時我還不知是何人下手,便唯有帶走了他的長劍,發誓看在他曾經生我的份上,會為他報仇。”

“於是我入順王府為奴,之後便歸入順王麾下。他替我洗清了戶籍,送我去當時還是太子的聖上身畔,做太子伴讀。先帝駕崩後,新帝年幼,放權於我。我亦漸漸查清了當年舊事,還順勢……查了查夢中那小姑娘的身世。”

他頓了頓,緩緩開口。

“她便是前朝遺珠,姜妃的女兒。”

“真是巧合。”他似是又想起了當時的心境,垂眼低笑出聲。

也真是諷刺。

折枝愣了良久,方自語般低聲開口:“原是這樣——”

“故而哥哥剛回桑府時,那般厭惡折枝。”

“我沒有厭惡過你。”謝鈺聞言,淡淡轉過視線看向她。

折枝錯開眼去,小聲道:“哥哥厭惡折枝亦在情理之中,也不必這般寬慰折枝……”

謝鈺卻問她:“妹妹養的狸奴成日裏闖禍,不是啃院內的花草,便是糟蹋櫃中的藏書。妹妹可厭惡過那狸奴?”

折枝輕輕一愣,繼而回過神來:“這不一樣。”

“折枝又不是狸奴。”

“妹妹比狸奴鬧騰的更為厲害。”謝鈺似又想起了少年時頭疼的感受,下意識地擡手碰了碰眉心:“高興的時候能鬧上一整日。不高興的時候也能在我夢境中哭上一整日,勸也不聽——”

他頓了頓,復又重復道:“我確實不曾厭惡過妹妹。”

“那時我流離在世上,既無親人,亦無友人。唯有妹妹每隔上一段時日,便來我的夢中歡笑哭鬧。”

“如今想來,倒像是真有了一位小青梅一般。”

在顛沛流離的歲月中,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又如何不像是一道月光,照入他晦暗的生命。

刺眼又明媚。

令人不悅,令人覬覦,令人想看她哽咽求饒,也令人想緊緊握於掌心。

折枝想起了謝鈺初來時的情形,蓮臉微紅:“那哥哥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小青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