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她便這樣被困住,如謝鈺所言,困上一生一世,再也無法逃離。◎

一杯清酒入喉, 起初的時候,並無什麽知覺。

直至籠外夜色漸濃,春夜裏的清寒初降, 折枝這才覺得自己的身上有些反常地燙熱起來。

令人想探手去解自己身上單薄的春衫。

折枝察覺到後,慌忙搖頭,將那古怪的念頭自腦海中驅離出去,又將身子倚在籠壁上。直至金屬冰涼的質感順著單薄的衣料徐徐滲入, 這才漸漸將神志喚回。

也不過如此。

折枝穩下心緒,輕擡了擡唇角, 重新擡起眼來,看向不遠處的謝鈺。

謝鈺仍舊是安靜地與她相對而坐,頎長的身子半倚在籠壁上,長指間秉著一卷古籍,良久方徐徐翻過一頁。

一盞菡萏風燈放在籠外的漢白玉地面上, 替他照亮古籍略有些泛黃的書頁。

折枝的視線順著他形狀美好的窄長鳳眼落下, 輾轉過淡色的薄唇與他修長冷白的頸, 漸漸停留在他領口處嚴整闔好的玉扣上。

思緒漸漸有些飄遠。

她想起了一年前那個清寒的雨夜, 她被柳氏與桑煥聯手算計,走投無路之下, 慌亂闖進謝鈺的水榭中。

那時候,她的第一個念頭, 似乎便是將謝鈺領口的玉扣解開。

她也那般做了——

折枝細細碎碎地想著, 漸漸又想起那一夜的荒唐,身上方冷卻下去的熱度似又驟然升起, 將理智架在火上, 斯條慢理地炙烤著, 騰起糜艷動人的曼陀羅香氣。

待折枝回過神來時, 她已從籠壁前站起身來,行至謝鈺旁側。纖細的指尖探出去,停留在謝鈺領口不遠處,仿佛只要再垂落一寸,便能挑開他領口處系著的玉扣。

謝鈺似有所覺,自古籍上擡目望向她,薄唇輕擡,似一年前的雨夜裏那般低聲問她。

“妹妹想做什麽?”

折枝的雪腮迅速染上緋意,指尖放下去也不是,攏回袖中也不是。

她停頓了稍頃,掩飾似地慌忙垂下手去,將指尖停留在那本古籍上。

“大人有古籍可看,折枝卻只能在籠中幹坐著。這不公平。”

謝鈺輕笑,將手中的古籍闔起,擡手遞與她。

折枝下意識地伸手去接。

夜色深濃,她的指尖無意擦過謝鈺的手背,冷玉似的觸感。

折枝卻像是被火灼了一般,慌亂收回素手藏回袖中,攥緊了袖緣上繡著的雲紋。

而那本古籍隨之墜在地上,沉悶的一聲。

謝鈺眸底似有笑意淡淡而過。

他垂手拾起了地上的古籍,拂去上頭的灰塵,重新遞與折枝。

“古籍薄脆,多摔幾次恐怕會散頁。妹妹這次可要拿好。”

折枝輕應了一聲,緋紅著蓮臉迅速接過,往離他最遠處坐落,垂手將古籍翻開。

謝鈺隨之將籠外的菡萏風燈往她的方向偏移了些,令那淡月色的輝光能夠照亮她手中的書頁。

折枝似也察覺到了,有些不自在地輕輕側過身去,迅速翻過一頁。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謝鈺手中的這本古籍,竟是一本古兵法。

比之尋常的古籍更為晦澀難懂。

折枝才看了幾行,一雙秀眉便為難地蹙在了一處。

她以指尖點著那嚴整的篆書,困惑地念出聲來:“古者,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軍容入國,則民德廢;國容入軍,則民德弱——①”

“古時,朝廷的禮儀法度不用在軍隊中,軍隊的禮儀法度,不用在朝廷內。若將軍隊的禮儀法度用在朝廷內,民眾的禮儀風氣就會被廢弛,把朝廷的禮儀法度用在軍隊中,軍隊的尚武精神就會被削弱。②”

謝鈺逐字為她解釋,語聲裏有清淺的笑音。

像是又回到在水榭中教她習字,逐字為她解釋字中深意的時候。

折枝握著古籍的指尖收緊,繼而迅速將古籍闔上,側過臉去。

“折枝又不上戰場領兵,為何要知道這些。”

謝鈺也並不強求,只是垂眼問她:“妹妹想學些什麽?四書五經?”

折枝正拿手背捂著自己發燙的臉頰,遲疑了一瞬,想著有些事做,也好讓時辰過的快些,遂試探著輕聲問道:“大人可帶文房過來了?抑或是,讓旁人送來?”

“何必如此麻煩。”謝鈺起身行至她的身畔,將掌心遞至她眼前,示意她探手過來:“如曲水流觴時那般便好。”

“大人休想!”

折枝抿唇,立時便轉過臉去,不再理他。

隨著夜色漸深,金籠內卻愈發悶熱,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大抵是要落一場夜雨。

折枝蹙眉倚在籠壁上,素手不自在地反復揉攥著自己的袖緣,強忍著不讓指尖攀上領口的玉扣。

不知是因為燙熱,抑或是是藥力上湧,她素日柔白的雪腮此刻盡是動人的胭脂色。

夜風自謝鈺的方向吹拂而來,帶來他身上淡淡的松竹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