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哥哥打吧。”◎

立夏將至, 正午的日頭已明燦至晃眼的地步。即便是越過長窗,透過紅帳這般跋山涉水而來,落在小姑娘面上的時候, 卻猶有燙意。

折枝垂落的羽睫輕顫了一顫,朦朧自錦榻上坐起身來,輕輕喚了一聲‘半夏’,又揉著眼往榻緣處挪去。

錦榻向外那側已散盡了余溫, 大抵是謝鈺天未明便已離開。

折枝習以為常,只趿鞋起來, 一壁拾起春凳上疊著的心衣系上,一壁擡手將緋紅色的幔帳撩起,掛在旁側懸著的金鉤上。

眼前的光線隨之明亮,折枝有些不適應地拿手背輕擋了一擋。待再放落時,卻見謝鈺一身官袍立在臨窗的長案前, 正執筆書寫。

大抵是聽見她起身的響動, 便也隨之擡眼, 淡看向她。

兩人的視線略一交匯, 折枝慌忙拾起一旁的外裳攏在自己身上:“哥哥怎麽還在沉香院裏?”

謝鈺擱筆,薄唇微擡:“妹妹方醒, 便急著趕人嗎?”

他的視線垂落,停留在小姑娘匆匆系著領口玉扣的素手上, 笑意深了幾分, 似好意提醒道:“妹妹還未穿襕裙。”

折枝一愣,雪腮驟紅, 忙又擡手將剛掛起的紅帳放落, 將自己藏在裏頭。只匆匆將衣衫換好, 這才自帳內探出頭來, 有些局促地拿手指理著自己睡得有些散亂的烏發,小聲解釋道:“沒有趕哥哥,只是以為哥哥上值去了。”

“原本是想去的。”謝鈺斯條慢理地整了整自己深藍色的官袍袖口,輕笑道:“只是清晨我想起身的時候,妹妹一直緊握著我的衣袖不放,這才耽擱了早朝的時辰。”

“只得午膳後再去。”

折枝知道自個睡相不好,朦朧中抓個枕頭錦被的不肯放也是常有的事,可被謝鈺這般直白地說出來,還是有幾分赧然,只小聲道:“哥哥先忙著,折枝到浴房裏梳洗去了。”

說罷,也不敢擡頭看他的神情,只緋紅著秀臉匆匆往浴房裏去了。

待再回來的時候,已是穿戴整齊,連那烏緞似的長發也以珠釵挽起,梳成乖巧簡單的百合髻。

“哥哥。”

折枝輕輕喚了他一聲,順著屏風走到臨窗的長案邊上,低頭去看墨跡未幹的宣紙,好奇道:“哥哥在寫什麽?”

謝鈺擱筆,擡眼看向她。

小姑娘素著一張蓮臉,穿著雲白色對襟纏枝花上裳與月牙色的羅裙。便連發上的珠釵,也是淡粉色的珍珠鑲嵌。

通身色彩素淡,便愈顯得那雙紅唇瀲灩,芍藥花瓣似得嬌艷柔軟,吐字生香。

謝鈺淡看了一陣,並未回答。只是等著小姑娘走到近前,這才輕輕擡手,將人橫抱而起,往長案前的玫瑰椅上坐落。

他將小姑娘放在自己的膝面上,將下頜抵在她小巧的肩窩上,於她耳畔輕笑著答:“是千字文。”

“妹妹的百家姓已熟稔,也是該往下學千字文的時候。”

折枝杏眸微亮,忙伸手將硯台挪到了兩人都夠得著的地方,又從筆架上拿了只兔毫過來,沾了墨懸停在宣紙上,切切等著。

謝鈺卻並未提筆,只將那冷白的長指落在她的唇上,輕輕摩挲。

折枝雪腮微紅,拿著兔毫略等了一陣,漸漸也明白過來,便將兔毫重新擱下,只在他的懷中輕輕回轉過身來。又伸手環上謝鈺冷白的頸項,吻上他的薄唇。

謝鈺隨之垂眼,長指抵在她纖細的頸上,不讓她逃離,一寸寸加深了這個吻。

小姑娘的唇瓣溫軟,齒間猶帶苓膏的清涼,似清晨時含苞帶露的芍藥,明媚清甜,誘人沉淪。

謝鈺便也放任自己沉淪。

宣紙上的墨跡漸漸幹涸,折枝闔著杏花眸伏在他的肩上,輕攥了攥他的官袍袖口,放軟了語聲問她:“那哥哥現在可以教折枝了嗎?”

謝鈺輕笑,讓小姑娘重新坐好,這才提筆,寫下了第一行字。

大抵是知道折枝看不懂,便又替她輕聲念了一次。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謝鈺的語聲低醇,在這微燙的初夏裏,便似廊外的熏風淡淡而過,罕有的平和與耐心。

折枝點頭,拿起兔毫,跟著謝鈺的語聲緩緩謄寫過去。

謝鈺念一個字,她便謄寫一個,若有筆順錯漏的地方,便再由謝鈺糾正後,握著她的手重新謄寫一次。

起初的時候,還算順利。

直至寫到了秋收冬藏裏的‘藏’字的時候,折枝跟著謝鈺反復謄寫了好幾次,卻總也學不好。

不是寫錯了復雜的筆順,便是遲疑間令墨跡暈開,使字跡糊作一團。

哪怕是謝鈺握著她的手重寫,寫出來的字也很是僵硬,沒個正形。

一連試了有十來次後,折枝終於蹙起一雙秀眉,賭氣似地將兔毫擱下。

謝鈺輕笑,替她揉了揉發酸的手腕:“不想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