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若是可以,希望謝鈺今日能回來得晚些。◎

夏日裏晝長夜短, 仿佛只是幾句小話的功夫,月色已漫過了窗前的燈燭。

折枝經了這一整日的波折,也是困意陣陣上湧, 簡單地洗漱過後,便團在錦被裏,倦倦睡去。

許是謝鈺換了軟枕給她,也許是屋內置著冰鑒, 驅散了暑熱。折枝這一夜睡的濃沉。

再醒轉時,耳畔嘈雜, 長窗外的光線仍是晦暗。

折枝迷蒙地坐起身來,仿佛下意識般往旁側看了一看。

卻見錦被不知何時已盡數卷到了自己的身上,謝鈺睡過的地方,只剩下一層單薄的床褥,用手一探, 也早已沒了溫度, 想來是早已起身離開。

“哥哥?”折枝輕輕喚了一聲。

見上房內果然無人應聲, 便也趿鞋起來, 陸續穿上放在春凳上的衣衫,又是一番梳洗過後, 這才推開了槅扇,試探著往遊廊上喚道:“泠崖侍衛?”

方啟唇, 便覺得一陣水汽撲面而來, 折枝一擡眼,才望見庭院中正是大雨如瀑, 雨水走珠般快而密集地打在青石小徑上, 嗒嗒有聲。

而一名陌生侍衛自房梁上躍下, 對她比手道:“表姑娘有何吩咐?”

“哥哥可在別業中?”折枝輕聲問他。

“大人卯時便已離府, 往宮中上值。”侍衛答道。

折枝看著亭外的雨線有些訝異:“今日落雨,哥哥還去宮中,可是有什麽急事?”

自她來別業後,謝鈺似往宮中走得勤了許多。三日裏是有兩人見不著人的。

而侍衛只是緘口不答。

折枝心中有些遲疑,但也是無法,只得輕聲謝過侍衛後,便打算重新回房裏去,將學過的百家姓,重新練上一次。

尤其是昨日錯漏那幾字,若是不多寫幾次,恐怕幾日後,便又要重蹈覆轍。

方擡步,侍衛又道:“表姑娘,大人留了東西給您。”

“哥哥留給我的?”折枝有些訝異,卻還是往門上立住:“是什麽東西?”

她略等了稍頃,侍衛很快便將謝鈺留下的東西盡數交到她手中。

是一只嶄新的繡棚,一整匣的五彩絲線,一把小銀剪刀,幾支描花樣用的炭筆,與一排粗細不同的繡花針。

盡是她素日裏做女紅要用到的物件。

這大抵是在向她索要昨日裏答應他的琴穗了。

折枝為這個想法低頭輕笑了笑,但旋即又想到了什麽,笑意漸漸收了,只輕抿起唇來。

她做女紅素來細致,繡一條琴穗所花的功夫並不少,也不知能不能趕在入夜之前繡罷。

若是謝鈺回來的時候見不著琴穗,大抵又要尋著由頭來折騰她了。

折枝蹙眉,隔著庭院中的雨簾,遙遙望向皇宮的方向。於心中暗暗祈禱——

若是可以,希望謝鈺今日能回來得晚些。

再晚些。

*

太極殿外,雨水順著飛檐如瀑墜下。

謝鈺收傘行至檐下,信手擔去官袍袖口上濺落的幾星雨水,啟唇問守在殿門外的重瑞:“聖上龍體如何?”

重瑞輕輕嘆了口氣,滿臉憂色地將謝鈺往殿內引:“聖上原本便懼馬,這次那矮腳馬不知為何又是發瘋,得虧您在,沒真傷著哪。可到底驚了聖駕。這幾日裏聖上一直是晝夜翻倒,夜裏不是難以入眠,便是噩夢連連。”

“崔院正也來過幾次了,說是心病,只開了些補身的藥方讓好生將養著。”

他說著,將謝鈺引至屏風前,欠身道:“您且稍待一二。聖上此刻正在寢殿歇息,待聖上醒轉,奴才便引您過去。”

謝鈺淡應了一聲,於屏風外等待。

足足過了有小半個時辰,重瑞這才重新往太極殿中回轉,面上憂色不減,反倒愈是為難:“少師,陛下昨日發了大半夜的噩夢,如今還睡著,您看——”

謝鈺也隨之鎖眉,稍頃方啟唇道:“我往出事的宣武堂那走一趟。若是聖上醒轉,勞煩公公遣人過來通傳。”

重瑞連聲應下,又躬身道:“外頭還在落雨,奴才遣幾個伶俐的小宦官為您引路。”

“人多事雜,還是不必了。”謝鈺出言拒絕。

他大步行出太極殿,親自打起一柄玉骨傘,往宣武堂的方向而去。

地處偏僻的宣武堂雨中更是冷寂。只幾名披著蓑衣的馬奴正冒雨在場中灑掃,遠遠見謝鈺過來,忙上前齊齊與他行禮:“謝大人——”

謝鈺擡手令他們盡數退下,孤身立在邊緣處,擡目望向場內。

地面上的血跡已被清洗幹凈,連沾染過血色的草皮都已被花匠冒著烈日換過一茬。加之今日裏的大雨沖刷之下,更是清凈得不留星點痕跡。

似有心之人淩厲的手段。

泠崖自暗處現身,對謝鈺抱拳低聲道:“大人,一盞茶之前,飼養那匹矮腳馬的馬奴禁不住嚴刑,斷氣了。”

謝鈺握著傘柄的長指收緊,眸色微寒:“可問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