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妹妹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眼看著那下房洞開的門扉便像一張噬人的巨口,要將折枝徹底吞沒進去。

頭頂上的房梁終於傳來極輕微一聲響動,混在雷雨聲中並不可聞。

近乎同時,不遠處的一間下房豁然洞開,半舊的門扉撞在墻上‘嘭’地一聲巨響,蓋過了遊廊外的雨聲。

斜刺裏躥出一個嬌小的人影,慌亂地抓住了桑煥的袖口往回拉,顫抖的語聲在雨夜中尤顯細弱:“大,大公子,您快醒醒,這可是表姑娘啊,是您的妹妹——”

房梁上歸於寂靜,而桑煥的動作也隨之一頓,眯著一雙眼睛往聲來的方向看去。

卻見抓住他的竟是一個才十一二歲的小丫鬟,立時便來了火氣,擡起腳狠狠將人踢開,惱羞成怒地怒吼道:“這賤人不是我的妹妹!不知哪裏來的野種,既謝鈺碰得,那我也碰得!”

那個小丫鬟被他踢得撞在遊廊坐楣上,弓起身子疼得臉孔煞白。

桑煥尤不解氣,擡腿還想往她身上踹去,折枝卻已在掙紮間抽出了發上的金簪,用盡了力氣往桑煥的手臂上刺去。

有溫熱的液體濺上她的手背,雷聲中夾雜著響起桑煥撕心裂肺的慘嚎。

旁側下房裏的燈接連亮了,遠處似也有人正打著燈籠往此處跑來。

“大公子,您怎麽了?”有人扯著嗓子高聲詢問。

折枝慌忙松開了握著金簪的手,見桑煥捂著手臂在地上哀嚎著滾作一團,忙一把拉起蜷縮在坐楣下的那個小丫鬟,急聲道:“快走!”

那小丫鬟身子一顫,也回過神來,慌忙爬起身來,跟著折枝往遊廊深處逃去。

“表,表姑娘,我們要去哪?”她跑得有些氣喘,語聲顫抖個不停。

折枝也累得幾乎邁不開步子,聽她這般開口,心中重重沉落下去。

黑暗中的桑府,像是一座巨大的樊籠,關著無數噬人的巨獸,她們又能逃去哪?

雨水斜斜打進來,順著折枝的領口滲進去,冰涼的觸感。

折枝輕顫了顫,本就失了血色的小臉愈發蒼白了一層,杏花眸裏流轉過一縷決絕,似是終於落定了決心。

“還有一個地方可去。”

她自語般低聲開口。

*

漪雪園離沉香院頗遠,卻與映山水榭同處於府中偏僻處。即便是雨夜中狼狽過去,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可真趕到水榭的時候,那小丫鬟卻被侍衛們攔在了月洞門前,只放了折枝一人入內。

雨夜昏黑,遊廊上並未掌燈。唯一的光源,便是上房竹篾紙上依稀透出的光影。

淡如月色,在這淒清的雨夜中,愈顯涼薄。

折枝顫抖著手推開了槅扇。

上房內只點了一盞銅鶴銜燭燈,四面的長窗敞開著,可以聽見庭院中喧囂的雨聲。

謝鈺一身深紅色縐紗袍慵坐於長案後,手中秉著一支銀簪,正輕輕挑起即將沉入蠟淚的燈芯。

他極少穿這般濃烈的顏色。在如此晦暗的雨夜裏,愈顯得姿容清絕,人如珠玉。

槅扇開啟的聲響輕微,卻終究是驚擾到了謝鈺。

他輕擡起那雙窄長鳳眼,將視線移至折枝身上,淡淡停留了片刻。

“妹妹每回都是走投無路才來求我,莫非真當我這是善堂了?”謝鈺擱下手中銀簪,輕哂出聲。

他的話音落下,折枝本就無力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便跪在謝鈺跟前,只伸手緊緊握住了他的袍角,顫聲哀求:“折枝知錯了。求,求哥哥收留我與丫鬟,在映山水榭裏住上一夜。”

那雙垂落的羽睫冬日的花枝般顫抖著,帶起珠淚接連而下。

謝鈺轉過視線,居高臨下地垂視著她。

小姑娘今日真是狼狽極了。

盤好的百合髻被人扯散,烏緞似的青絲隨之散落在雙肩上。身上穿著的月白羅裙也濺滿了泥點,裙角還陸續往下滴落著雨水。

那張妍麗的芙蓉面上此刻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雙頰卻浮著一層不自然的紅暈,連帶著那雙小巧的耳珠都是一片嬌艷的胭脂色。

他的視線緩緩垂落,終於落在折枝握著他袍角的那雙柔荑上。

小姑娘的手指纖細柔白,指尖染著薄紅的蔻丹,搭在深紅色的縐紗袍上,愈發精巧如玉器。

唯獨手背上染了星點幹涸的血跡,醜陋地附在那玉色之間。

謝鈺皺眉,眸底的神色冷了幾分。

折枝似也察覺了,顫抖著想將雙手藏回袖中。

方往後退了一退,手腕卻驟然被人握住。

微涼的觸感順著滾燙的肌膚傳遞上來,像是往沸油裏潑了一杯冷水。

折枝的身子驟然一顫,掙紮著往後躲去。

謝鈺在她跟前俯下身來,單手握住她的皓腕不讓她逃離,又取了一方幹凈的帕子蘸上清水,斯條慢理地給她擦拭起手背上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