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3頁)

折枝小心地將油紙包取出,解開了上頭束著的紅繩。

一股清甜的栗子味隨之湧上鼻端。

折枝愣了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輕闔了闔眼。再睜開時,仍舊看見九塊金黃的栗子糕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油紙包裏,還隱約往外冒著熱氣。

折枝輕輕撚起一塊,視線轉落於擱置於不遠處的焦尾琴上,神情有刹那的恍惚。

這把焦尾琴,是先生臨別時所贈。

如今古琴上的琴徽都已換過數次。

*

她第一次見到先生的時候,還是七歲那年的生辰。

彼時她正跟著田嬤嬤從街上遊玩回來,手裏還拿著一塊未吃完的栗子糕。

為了不讓桑硯看見,呵斥她沒個大家閨秀的模樣,田嬤嬤特地帶她走了偏僻的角門。

誰知剛邁過門檻,卻在門內看見了當時的王管事正與一位雲青色長衫的少年低聲說著些什麽。

見她來了,王管事便停下了話茬,只對那位少年比手道:“這便是我們家的大姑娘,正是啟蒙的年紀。”

她微愣了一愣,見王管事的視線落在她手裏的半塊栗子糕上,有些頭疼的皺眉,忙將栗子糕塞進了口中,三下兩下便囫圇咽了下去。

王管事的眉心擰得更緊了。

而那位青衫少年卻輕輕笑起來,半蹲下身子,拿雪白的布巾給她擦了擦捏過栗子糕的手,問了她的名字,又輕聲問她:“折枝,你願意與我學古琴嗎?”

見她不知古琴為何物,便又溫聲與她解釋——

“古琴有四善九德之說,君子之器,象征正德。因此,琴亦正樂,乃君子之音。①”

他的嗓音格外好聽,溫柔低沉,如盛夏蟬鳴時葉底簌簌而過的熏風。

那時候的她還不懂得話中道理,亦不知何為君子,只是懵懂覺得,應當是如眼前這位少年這般——

溫和謙遜,令人如沐春風。

她乖巧點頭。

那位少年便也笑起來:“那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先生了。”

先生——

她從旁人口中聽過這個詞。冠以這個稱呼的人嚴肅又刻板,總是肅著臉拿著一把鐵戒尺打人的手心。

可她的先生卻溫和又耐心,不厭其煩地從看工尺譜教起,教她從宮商角徽羽都不識的稚齡女童,到能夠行雲流水般彈奏出新習的琴曲。

她跟著先生學了三年,一直到當時還是縣令的桑硯接到了右遷入京的調令。

一場闔家歡騰的團圓宴後,她悄悄躲在假山後,聽‘父親’與繼母商量起先生的事來。

說是京城裏的規矩重,男女七歲不同席。而折枝如今已有十歲。未免閑言碎語,入京後,還是重新聘一位女先生更為妥當。至於如今這位,給些銀錢打發了便好。

她忍不住,出去求‘父親’不要換掉先生,卻被‘父親’厲聲訓斥她不守規矩,不像個閨秀。也因此被罰跪在祠堂裏,不許用晚飯。

月上中天,她跪得又困又餓的時候,還是先生背著眾人過來,遞給她一碟還冒著熱氣的栗子糕,溫聲安慰她:“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只要你始終勤學苦練,不曾懈怠。教你的先生是誰,並無太大分別。”

那天滿月清輝。她緊攥著先生的袖口大哭一場,哭得他雲青色的袍袖上一片狼藉。

最終還是先生答應她——即便她遠赴京城,而他留在荊縣裏,也會時常托驛使給她送些有趣的小玩意來,這才勉強止住了哽咽。

先生君子守諾,她到了京城後,每隔幾月,便會收到先生寄來的物件。

有時候是一只布老虎,有時候是一只兔兒爺,有時候是一把九連環——

可這還是第一回 ,收到栗子糕。

還冒著熱氣的栗子糕。

折枝的杏花眸亮了起來,對著半夏與紫珠一疊聲問道:“先生進京了?”

半夏與紫珠連連點頭,面上也皆有喜色。

紫珠道:“聽送東西的驛使說,蕭先生這幾年名聲鵲起,又得了樂府令的賞識。再過幾日,便是宮廷樂師了。”

半夏也笑道:“我多問了那驛使幾句,得知蕭先生在京城北巷裏置了宅子,還未來得及安頓呢,就先買了您最愛吃的糕點托人送來。這許多年過去,先生應當也桃李滿天下了,但是最疼的學生,還是您。”

折枝聽出了她話裏打趣的意思,也一徑笑了起來,拿了插在甜白釉梅瓶裏的梨花去砸她:“真是越來越貧嘴了,和誰學的?這般伶牙俐齒。”

半夏一伸手把那梨花接住了,笑得眉眼彎彎的:“那姑娘可要親自去謝過先生?”

“我與先生足足有六年未見了。好容易先生喬遷入京,自然是要慶賀一番。”她的目光落在跟前的妝奩上,驟然想起了什麽,面上的笑意輕滯了一滯,眸底浮上幾許思量。

先生精通音律,又是可信之人。也許自己能將謝鈺寫的琴譜帶去讓先生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