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第一次見到先生的時候,還是七歲那年的生辰。◎

折枝聽柳氏提起謝鈺,坐在腳踏上的身子不自覺地僵了一僵,隨即卻又輕輕頷首道:“是有好幾日了。”

柳氏點頭,捧著那姜湯低嘆道:“我未曾生養過他,他不認我這個母親,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老爺那,畢竟是割不斷的血脈親情。閑暇時,也當多走動一二。”

“至親骨肉間,切莫因此生疏了。”

折枝垂落的羽睫輕顫了一顫,沒有答話。

柳氏的視線再度落在她面上,細細端詳了一陣,方開口道:“府中打算趁著春光未盡,開一場春日宴,也好趁此闔家團聚一回——日子便定在七日後的戌時。”

她略停了一停,握著折枝的手柔聲道:“原本我是打算遣綠蠟過去傳話,但聽聞謝少師不喜外人入內。”柳氏嘆了口氣:“可這府中,也唯獨只有你與他走得近些——”

折枝聽出她言下之意,遂擡起眼來,輕聲道:“謝大人未必聽得進折枝的話。折枝過去,與綠蠟姑娘過去,得來的結果想是一樣的。”

柳氏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綠蠟取了早先便寫好的請柬遞到折枝跟前:“你將話帶到,便是盡了心了。至於謝少師來與不來,皆不怪你。”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自沒有推卻的余地。

折枝遲疑一瞬,只得答應下來:“如今天色已晚,恐打擾到大人。待明日,折枝自會帶話過去。”

柳氏輕輕頷首,並不為難她,只是拉著她又說了會閑話,這才吩咐綠蠟親自挑燈引路,將折枝送回沉香院裏。

*

夜色初降,沉香院上房內已點起紗燈。

紅燭鑲嵌在雕刻成菡萏模樣的琉璃燈內,籠一層輕煙似的雲霧紗,透出來的燈火,便也是一層暖融融的杏子色。

半夏與紫珠站在燈下,將小廚房新送來的菜肴放在溫碗中,徐徐往夾層裏注上熱水,好讓折枝回來的時候,飯菜仍是溫熱。

方蓋上溫碗的頂蓋,卻聽槅扇輕輕一響,外頭的月色透進來狹窄一線,融在這暖橘色的輝光中,微不可見。

兩人一擡眼,見是折枝回來了,忙放下手裏的活計,笑迎上去,帶她往高幾邊走:“姑娘回來的正好。今日小廚房送的都是您愛用的菜色,剛放進溫碗裏,都還熱著呢。”

折枝立在暖橘色的燈輝下,面色仍有些蒼白。一時間未曾開口,只是待紫珠回身將槅扇掩上,這才回過神來,放輕了聲音惴惴問兩人:“半夏,紫珠。上回我托你們趁著采買的時機,去府外典當首飾的事,可與旁人提起過?”

半夏一愣,忙道:“奴婢再是嘴快,也知道輕重。這樣要緊的事,哪怕是府裏的紅杖子落下來,奴婢也絕不會往外透漏半個字。”

紫珠也搖頭道:“姑娘吩咐的事,奴婢又怎會往外亂說?之前您將首飾交給奴婢,奴婢便連夜拿針線封到了枕頭底下。誰也沒給看過。”

她遲疑一瞬,輕聲道:“姑娘這是怎麽了?”

折枝自是信她們的,見兩人齊齊否認了,便也只是輕輕搖頭道:“沒什麽——興許只是我做賊心虛,多想了罷。”

半夏見她心事重重,便將布菜的活計交給了紫珠,自個帶著她往妝奩前坐下。一壁打了清水替她凈面,一壁笑道:“什麽做賊不做賊的?不過是這幾日發生的事太多,您心裏有些亂罷了。”

她說著彎了彎眼睛,在她耳畔小聲道:“但是奴婢這有一樣東西,您看了,一定高興。”

折枝坐在玫瑰椅上,羽睫垂得低低的,往眼下掃落一層淡青色的光影。愈發顯得小臉蒼白,神情懨懨:“這成日裏懸心吊膽的。恐怕看見再好的東西,也不過爾爾了。”

話音落下,半夏卻清脆地笑出聲來。

一旁布菜的紫珠也輕輕掩了口,眉眼間滿是笑影。

折枝不知她們在笑些什麽,略有些訝異地擡起眼來,視線輕輕往兩人面上轉了一圈,終於還是伸出手來,好奇道:“是什麽東西?”

半夏笑著自櫥櫃裏拿出一只匣子塞給她,眨了眨眼:“蕭先生托人送來的。”

“先生寄來的?”折枝一愣之後,眸底郁郁的神色頃刻間散了,杏花眸裏重新漾出笑來:“這都好幾月不曾收到先生的手信了。若是再不來,我恐怕就要疑心新換的驛使藏私,將東西昧下了。”

“是是是,您就是疑心驛使藏私,也絕不會疑心先生將此事忘了的。”半夏見她高興起來,也笑著與她打趣。

“先生是君子,答應旁人的事,可從不會出爾反爾。”折枝也笑著回了一句,動作輕快地打開了木匣,著眼往裏頭望去。

卻見匣子裏四平八穩放著一只不大的油紙包,四面的空隙裏皆細心地墊了棉絮,以防途中車馬顛簸,將裏頭裝著的東西撞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