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2頁)

長指一松,那張花箋便徑自落到了燃燒著的雲母香片上。騰起一陣淡青色的煙霧,轉眼彌散。

清冷的迦南香香氣驟然熱烈了一瞬,復又歸於清淡。

折枝有些錯愕地擡起眼,看向謝鈺。

謝鈺卻沒看她,只隨意於她對側坐落,語聲裏隱約帶著笑意,沖淡了疏離冷淡之感:“妹妹若是再不彈奏,便又該到午膳的時辰了。”

雲母架上的鳥雀仍在掙紮,一聲連著一聲。

折枝回想起昨日謝鈺喂她用糕點的場景,只覺得一陣寒意順著脊背往上攀起。

忙低下臉去,素手勾弦,起了第一個泛音。

曲調寧和,低緩悠遠。

如江水之上,月色靜謐,水面漣漪初生。一葉小舟悠悠蕩蕩,無有定處。

謝鈺闔目靜聽,直至一曲終了,方睜開眼來:“秋江夜泊?”

折枝點頭,彎了彎杏花眸:“哥哥好耳力。”

謝鈺擡唇,溫聲贊許:“以你的年紀能學成這般,已算是極有天賦。”

折枝還是第一次聽謝鈺開口贊人,反倒有些聞寵若驚,便輕擡了擡唇角,柔聲答應了一句:“折枝不敢托大,只要哥哥覺得還能入耳便好。”

她說著重新將指尖搭在琴弦上,想著再彈一首同樣舒緩的‘夕陽漁鼓’,便回沉香院裏去。

可指尖方落,謝鈺的視線便已淡淡落了過來:“尋常名曲,我在宮中宴會上已聽過數百次。早已聽得膩了。”

他以手支頤,慵然道:“難得半日休沐,便不聽這些大雅之音了。”

折枝略想了一想道:“折枝會一些民間小調,哥哥如不嫌棄,折枝可以一試。”

她見謝鈺並不開口,便又斟酌著道:“抑或是哥哥想聽旁的,只要能有樂譜,折枝便可以試上一試。”

這句話,並不算托大。

她的琴技雖不如宮中音律大家那般臻至化境,卻也是自幼下了苦工的。

教她古琴的先生曾贊過她一句‘天賦秉異’,說若是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在音律上有一番成就。

只可惜——

“玉樓錦可會?”謝鈺淡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這三字落下,折枝驟然自回憶中驚醒,搭在琴弦上的指尖隨之一顫。

焦尾琴散出‘錚’地一聲銳響。

折枝慌忙將被琴弦震痛的指尖縮回了袖子裏,面色白了一層。

她聽過這首曲子的由來。

前朝廢帝荒淫,卻在音律與詩詞上多有造詣。

‘日照玉樓花似錦,樓上醉和春色寢。’便是他在一場酒醉後,隨意吟誦的詩詞。

一位擅古琴的後妃便據此意境,著出一首曲子來,名為‘玉樓錦’,也因此得寵,使得君王三月不朝。

如今前朝已亡,後妃已去,玉樓錦便也失傳成了禁曲。只有這般由來作為文人們怒斥廢帝昏聵的證據,在茶館裏廣為流傳。

遭人唾棄。

謝鈺不會不知。

“折枝愚笨,不會這支曲子。”她瑟瑟開口,不敢擡頭去看謝鈺的神情。

片刻的沉默。

雲母架上的鳥兒似也掙紮得累了,竟也隨之安靜下來。

室內靜謐得迫人。

折枝輕咬著下唇,藏在袖裏的指尖漸漸收緊,將繡著棠花的袖口邊緣揉得發皺。

一雙修長冷白的手輕落在她的焦尾琴上,指尖微曲,帶起幾個泛音。

“當真不會?”

謝鈺不知何時已自椅上起身,立在紫檀木小幾前,俯下身來。

兩人離得極近,呼吸可聞的距離。

謝鈺身上淡而冷的迦南香,也隨之變得清晰而濃烈。

折枝坐在圈椅上,沒有半分可以逃離的余地,只得以脊背緊緊貼上紫檀木的椅背,又迅速將自己的雙手徹底從焦尾琴上挪開,給謝鈺騰出位置。

“請,請哥哥指點。”

她慌亂開口。

上首傳來輕輕一聲低笑,清冷的迦南香隨之遠離。

謝鈺直起身來。隨手執起一支湖筆,親自研開徽墨。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一張墨跡淋漓的宣紙遞到折枝眼前。

折枝小心接了,方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聽謝鈺淡聲道:“方才妹妹說過,若是我想聽旁的。只要有樂譜,皆可一試。”

折枝心口一緊,忙低下眼去,草草掃過數行,面上僅存的一點血色,也漸漸褪盡了。

宣紙上寫著的,的確是一張琴譜。

曲意深長,曲調柔婉,也確像是極擅音律的後宮女子所著。

可偏偏她僅是在流言中得知了這首禁曲的名字,卻從未聽過。一時間,竟無法辨認這張樂譜的真偽。

可若真是,若真是……

折枝攥緊了袖緣,後背上漸漸發出一層冷汗來。

彈奏前朝禁曲,可是要下昭獄的大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