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哥哥。”◎

一連數日,沉香院院門緊閉,唯有膳時方有五六仆婦出來,往小廚房裏領眾人的飯食。

庭院裏春光正盛,折枝坐在海棠花下的石凳上,借著天光起了個繡棚。

群青色錦緞上,玉白色忍冬花已繡了大半,花葉葳蕤,栩栩如生。

半夏自遊廊上下來,快步走到她跟前焦切道:“姑娘快別繡了,前院裏都快反了天了。”

折枝握著銀針的手指驟然收緊,鴉青長睫密密垂落,將不安盡數掩下。

她明白,自己不能慌亂。若是她驚慌失措叫人看了出來,沉香院裏便更是沒了主心骨。

“怎麽了?”折枝輕聲開口。

“原來姑娘在這裏,讓奴婢一陣好找。”

一道嬌柔女聲截住話茬,遊廊上腳步聲接踵而來。

折枝手中銀針一偏,紮在那玉琢般的指尖上,轉瞬便冒出一粒血珠。

因怕弄臟了繡面,折枝忙先將繡棚擱到青石桌上,這才拿了帕子裹了指尖,擡眸往聲來之處望去。

說話的是一名身穿丁香色比甲的女子,杏眼桃腮容貌秀麗,雖梳得是府中丫鬟們的發髻,鬢間卻簪著支鎏金鑲珍珠簪子,日色下珠光熠熠,頗為招搖。

折枝認得,那是桑煥身邊的一等丫鬟蕓香,素來驕橫。

蕓香也正打量著折枝。雖不是第一回 見了,但目光落在折枝面上時,眸中仍是流轉過幾縷妒色。

她敷衍地略彎了彎身子,算是行過禮,語氣生硬:“姑娘如今不是府裏的人了,沒有占著公中東西不還的道理。奴婢得了吩咐,將沉香院裏的一應物件收歸庫房。”

不待折枝點頭,蕓香便轉臉對身後的婆子們道:“動作都利索些,晌午之前,把事情都給辦妥當了。”

眼見著一群粗使婆子們徑自往上房裏去,半夏急地直跺腳,一把就拉住了就近一個嬤嬤的袖子:“你們這是誰教的規矩?姑娘的閨房豈是你們可以亂闖的!”

牙白色的帕子上染出殷紅一點,折枝輕垂了垂眼,喚住了半夏:“由她們去吧。”

蕓香敢這般氣勢洶洶帶人沖進院子來,背後必是得了桑煥的授意。

攔是攔不住的,何必讓半夏去吃這個暗虧。

半夏跺了跺腳,咬牙撒開了手,只是擰眉護在折枝邊上,不讓那些婆子唐突了她。

不消半柱香的功夫,房裏的物件便被搬得一幹二凈,連個繡墩都沒曾留下。

蕓香卻沒走,只將視線落在折枝穿著的織錦斑斕裙上:“姑娘身上穿得也是桑府的緞子,如今是不是也該一並還了?”

半夏氣得紅了臉:“蕓香,你這般咄咄逼人,也不怕遭了報應。”

蕓香嘴角往下一撇,冷笑道:“就算有報應,也先落到鳩占鵲巢拿了別人東西不還的人身上,哪能輪得著我?”

“這件衣裳不是桑府裏的東西。”折枝放下帕子:“我曾有幸以一副繡品得過先帝贊許。這便是那時賞下來的緞子。只是禦賜之物珍貴,一直不曾上身罷了。”

蕓香一愣,陡然想起這茬子事來,惱得暗自咬牙。

這是兩年前的舊事了。

彼時正值萬壽佳節,宮中開了宴席,君臣同樂。桑侍郎攜家眷入席,與群臣一道奉上賀禮。

桑侍郎的賀禮是一尊玉佛,而女眷們多是些字畫女紅等物。

往年皆是如此,安安生生的,從未起過什麽波瀾。

但偏生今歲不同,聖人從一大堆賀禮裏挑出了大姑娘的繡品來,多有贊譽,還親口賜下一匹南域新貢的浮光錦。

眾人私底下議論,大姑娘的繡活在閨秀圈裏算是翹楚,但終究是比不得宮中的繡娘。

這哪裏是看上繡品,分明是看上人了。

數月後的選秀,必定是有桑府的一席之地了。

可就在老爺指著大姑娘替他加官進爵的時候,先帝卻得了一場急病,連三個月都沒熬到便驟然崩逝,僅留下如今的天子柩前即位。

國喪當前,月中的選秀自然也沒能進行。

倒是大姑娘白得了一匹好緞子,讓姨娘們很是艷羨了一陣。

折枝見蕓香咬唇不語,一壁起身往房裏走,一壁對半夏道:“你那可還有能穿的衣服?且借我一件應急,我先將這件衣服脫下來,給蕓香帶去。”

半夏是個機靈的,立時便接口道:“姑娘說哪裏的話?奴婢可不是那等翻臉不認人的東西。莫說是一件衣裳,哪怕是十件也是有的。奴婢這便給您去拿。”

“只是這禦賜的東西也敢搶,不知傳出去了會不會落個欺君之罪。”半夏眨了眨眼睛,對蕓香笑道:“蕓香姐姐,你瞧,這報應不就來了麽?”

蕓香被這般下臉,銀牙幾欲咬碎。

但終究是不敢造次,只跺了跺腳,擰身帶著一幹婆子徑自回了蘅蕪院。

剛擡步邁進正房,正等得心焦的桑煥立時便自圈椅上站起身來,抓住她的袖口連聲追問道:“如何?她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