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河湟隔斷異鄉春

武威郡的首府姑臧城,墻垣頗為古舊。內城甚至是圓形,與中原形制大不相同,後來才增築了外郭,南北七裏,東西三裏。

姑臧北門正對著兩百裏外的休屠澤方向,涼州刺史第八矯與武威太守竇友,正在城頭,木然地看著那匈奴使者,用磕磕巴巴的中原話向他們叫喊。

“匈奴右賢王讓我來告訴魏官,這姑臧,河西,本就是匈奴得祁連神所賜的故土,中國之人並非祁連神子民,應當離開。”

第八矯沒有理會右賢王使者的“勸降”,在過去兩個多月時間裏,匈奴大軍確實已經橫行河西,馬蹄踏遍了每個縣,但他們嘗試了各種辦法,依然無法攻克姑臧、張掖、酒泉等堅固郡城,而河西大地上星羅棋布的縣邑、障塞也有不少幸存,成了抵抗胡塵的最後堡壘,只要食物不盡水源不竭,就能守住!

第八矯的目光看向匈奴使者背後,戴著尖皮帽的騎從森然而立,他們的馬匹低頭嚼著夏天的草葉,士卒則握著弓刀,在大聲的吵鬧說話,好似這不是戰場,而是一場部落狩獵。甚至有些更遠的部落,享用著從各縣搶來的食物、酒水,一邊鞭打掠得的奴婢,一面唱起了歌。

“匈奴人在唱什麽歌?”第八矯忽然問一旁的竇友,這位武威太守家族世代在河西做官,常與羌胡打交道,多少懂點。

竇友看了一眼第八矯,只道:“匈奴兵在唱一首古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無藩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這是一百多年前,匈奴被衛青、霍去病痛擊,放棄河西離開這裏時淒慘的歌,匈奴語中祁連便是“天”,他祁連神是匈奴的主神,們相信河西就是引弓之民最遠的邊疆。

第八矯不由感慨:“右賢王雖狂悖,但河西確實曾是胡地,我一直奇怪,匈奴無文字書記,如何能將一件事流傳下來,原來是每代人皆以歌謠,口頭相述麽?”

這話竇友就不愛聽了,嗤之以鼻道:“匈奴來得雖比吾等早,但也是外來戶,此地最初,乃是月氏國!姑臧城都是由月氏人所建,故而這內城才是圓形,後來匈奴殺月氏王,斬其頭制酒器,月氏人西逃,匈奴不過是鳩占鵲巢,如今竟有臉說此乃‘故土’?呸!吾等居此數代,飲水生育,祖輩墳冢存焉,若此乃吾等異鄉,那河西三十萬百姓,將何以為家!”

第八矯頷首,思緒不由飄遠了,月氏啊,聽說他們被匈奴趕走後,到了西域以西,經過兩百年發展,已經是一個大國了。第八矯入主河西之初,曾經雄心勃勃,想效仿張騫,為第五倫通西域,雖然皇帝對此不太積極,但第八矯仍在張羅,希望胡商重新從敦煌入塞,恢復過去商賈、使者往來不息的繁榮場面,如今看來,可能沒有機會了……

他昨天剛巡視過姑臧的倉庫,糧食所剩無幾,而只依靠城中水井,近萬軍民也難以為繼。

雖然感覺姑臧時日無多,但口頭上,第八矯仍寬慰竇友及眾人:“陛下不會棄吾等不管,定會出兵來救河西。”

竇友雖然是地頭蛇,但他平素對第八矯這位空降的刺史畢恭畢敬,只是如今實在沒忍住,等下了城池,回到廳堂時,不免低聲抱怨道:“刺史,匈奴已入寇河西將近三月,救兵何在?”

他給第八矯算了下路程:“隴右馬援將軍,遇上了羌亂,兵力不足,只能為吾等守住允吾谷,勿令羌胡合兵,不來就罷了,但那並州吳漢小兒,近在咫尺,兵騎十日可達,竟一直作壁上觀,這是何意?”

竇友知道魏國內部派系分化嚴重,除了第五倫,這些驕兵悍將誰也不服誰,但吳漢這廝也太過分了。

“哪怕是從長安派出援軍,三月時間,也早到武威了!”

“竇太守!”第八矯說話有些有氣無力,為了節約糧食,他已經開始每日只吃半頓:一點粟粥加上鹹菜,就得維持一天,因為第八矯認為登城抵禦匈奴士卒才需要吃飽。

但他還是維持了刺史的威儀,呵斥竇友道:“古人為敵所困,哪怕易子而食,折骨而炊,也要撐到最後,那還是華夏內戰,如今吾等面對胡虜,難道就能墜了氣節麽?”

竇友也是被困久了,雖不敢直接與第八矯頂罪,卻陰陽怪氣地提起一件似乎不想關的事來。

“刺史,我早在二十年前,便在河西為吏,當時王莽亂政,降了西域諸王的印信,統統改為侯,恰逢西域戍卒心懷漢家,竟有數千人投匈奴,導致西域大亂,焉耆等國遂與匈奴合謀叛亂,殺死西域都護。”

“王莽倒也沒放任西域不管,十二年前,下詔征討西域。令五威將軍新任西域都護李崇,在河西籌措糧草、調兵遣將,以三千兵為先鋒,從玉門關出發,與莎車、龜茲兵七千余人會合,進攻焉耆,我亦在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