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喪家之犬

作為赤眉的最後首領,徐宣並沒有享受到歸降的良好待遇,而是關在囚車裏被送至東郡濮陽。

這囚車還不一般,它前面長,後面短,長的一端觸地。籠上有口卡住徐宣的頸部,導致他連坐都坐不下去,路途中只能站著,直到沿途休息進食才能稍緩。

徐宣知道自己為何會被如此對待。

“這王閎老兒,還在記恨赤眉亂其轄郡,又攻破濮陽,將他父子二人擒獲,置於軍中之事呢!”

那時候,赤眉還是樊崇做主,於是發揮優良傳統:既然劉姓王侯子弟被赤眉擄走做放牛娃,這王閎父子作為新莽宗室,就放個豬吧!

於是老王閎整整替赤眉趕了幾個月的黑頭豬,又因為赤眉戰士痛恨莽朝,對他拳腳相加,讓老頭在那段時間受盡苦頭。

如今風水輪流轉,徐宣最初落到巨毋霸手裏,對方還念著一起在赤眉中待過的交情給他尊嚴,後來轉交到兗州刺史王閎麾下,就算王刺史心胸寬廣,他那些知道底細的手下,也會換著法替主君出氣!

一路顛簸後,徐宣已被折磨得狼狽不堪,到了濮陽近郊時,大概是昨天喝的稀粥不幹凈,肚子一陣亂叫,他嚷嚷說要如廁,卻無人搭理,最後只能屎尿橫流,汙了一身。

這時候,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叫停了這種不人道的虐待。

“徐宣雖是罪囚降虜,但若將其累死,如何令法吏審判?吾等擔當得起?”一個渾厚的聲音對押送的官員進行了訓斥。

“校尉所言極是,此乃臨時雇用的小吏細卒不懂事,小人這就勒令更改!”

“這臭烘烘的,汝等想熏壞大行令?速速沖洗一番!”

車輛停了,吏卒們七手八腳地將囚車的籠口,甚至提了水來,往徐宣身上直接澆下。

這桶涼水讓徐宣感覺盛夏的炎熱迅速離自己遠去,任由冷水從肮臟板結的頭發上滴落,許久沒得到自由的雙手抹了一把臉,擡起頭,想要看清是誰救了自己。

他的位置有些背光,恍惚間,瞧見一位坐在安車上,用蒲扇掩著口鼻的文士,正是魏國大行令馮衍。

但徐宣不認識他,馮衍也從頭至尾沒有說話,目光只望隊伍後方看。

出言救下徐宣的,是一位身騎高頭大馬的魏軍將校,再仔細一瞧,徐宣知道來者何人了。

“爰曾……城頭子路?”

正是大河赤眉的首領城頭子路,他們最初相見,還要追溯到“赤眉三巨頭”的成昌之會,踩在十萬新軍的屍體上,赤眉為未來去向何方開了一場會,那時大河赤眉的領袖還是奇女子遲昭平,城頭子路只是她麾下的小渠帥,徐宣作為樊崇副手,與城頭子路就著新軍的糧食,喝了幾兩酒。

直到遲昭平被第五倫擊敗身喪黃河,城頭子路繼承其舊部,流竄於冀州青州間,加入過劉子輿的北漢,也接過梁漢的冊封,可以說來者不拒。三年前,為了一起對付第五倫,樊崇帶著徐宣在東郡一帶與城頭子路結盟聯手……

結果大河赤眉殺入冀州,與魏軍交戰時,卻趕上黃河淩汛,雙方被淹死凍死無數,城頭子路也就此被俘。第五倫竟沒殺他,而是接受投降,如今爰曾已當上了校尉,協助冀州、青州管理赤眉、銅馬殘部及流民,帶領他們屯田、築壩,重新建設故鄉。

見著故人,徐宣如獲至寶,他雖然再河濟大戰後嘴硬不肯降第五倫,但如今在曲阜過了兩年為吏、造反時從未感受過的人上人快活日子,不但心軟了,骨頭也軟了不少,對城頭子路連連道謝後,又垂首低聲下氣地說道:

“爰兄,如今君為座上客,我為籠中囚,我亦願歸降大魏,何不在君王面前發一言,而令弟得釋?”

徐宣知道自己很招王閎等人恨,而曲阜那群滿口假仁假義的儒生,覺得屈從於赤眉的兩年是恥辱,也會不顧一切地請求第五倫殺了自己,而活下來的唯一希望,就是靠故人說項。

豈料城頭子路雖然看不得徐宣被折辱,卻不屑於他的前後不一,竟出言譏之:

“徐宣,汝若真心降魏,三年前樊崇河濟大敗有機會率眾歸附,剛奪取魯郡曲阜時有機會以地來投,哪怕是半年前曲阜被攻破,也能放下兵刃,自縛而降,為何拖到現今,為了一口吃食被困鄉邑,身陷籠中?”

徐宣忍氣吞聲:“先前是弟愚鈍,未能看清時勢,後來則是被賊士方望迷惑……”

“不必推諉了。”城頭子路卻冷笑道:“歸根結底,是汝與我全然不同,我率大河赤眉橫行河北,是因為洪水毀了家鄉,又被新莽逼得活不下去,遲昭平告訴吾等,是上天厭惡王莽,這才發水,只要摧毀元城沙麓王莽祖墳,洪水自消,吾等便能回歸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