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堅冰(第2/3頁)

夏天的勁草,當遇上冬日的嚴寒大雪降臨時,也已難以久持。

但外郭的魏軍卻在猛攻!似乎是得了他們皇帝的嚴令,征東將軍張宗已經瘋狂到不顧傷亡,就算三個魏軍換一個漢軍,他們也遲早能拔下內城。

“或許是時候了。”

來歙能感覺到自己和眾人的極限,他在墻上繞了一圈,將自己的裘服讓給一位年輕瘦小的普通兵卒後,回到指揮的敵樓,就著點燃的薪火,想寫一封信。

然而他的右手在戰鬥中虎口崩裂,舊傷剛愈,又因為親自揮刃作戰而破損,膿瘡被嚴寒凍住,幾乎沒了知覺。

來歙只能用左手持筆,讓親衛來磨墨。

親衛見此情形,因伏悲哀,不能仰視。來歙遂叱他道:“大敵當前,豈能反效兒女子涕泣乎?”

然而就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最後奏疏。

“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

這是他的慚愧,臘月已到盡頭,若能撐至初春,劉秀定有辦法,但來歙大概做不到了。

又寫道:“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征西大將軍馮異,骨鯁可任,士卒心服,較臣更有資格為大司馬,願陛下裁察。”

“固始侯李次元之弟李軼,心思詭黠,昔日阿附綠林渠帥,今安置於淮南,亦不可信任。”

一個舉薦,一個提醒,是他能給劉秀最後的建議了。

“又臣兄弟宗族不肖,終恐被罪,陛下哀憐,數賜教督,勿予侯位、重任。”

這便是來歙唯一提到家人之處了,以劉秀的作風,他根本不擔心他們。

寫罷後,來歙看著這醜陋的字皺眉:“陛下恐怕認不出這是我的字。”

但沒辦法,他將帛書疊好交給年輕的親衛:“若我有不測,設法活下去,日後將此信交予陛下,告訴他,來歙……”

話音未落,忽然內城鼓點大作,外頭的士卒驚慌地起身,有人也跑來朝來歙大喊:

“大司馬!魏賊又上來了!”

“終究是來了。”來歙長嘆,他是老行伍了,知道此時此刻,是漢軍最為疲倦脆弱之時。

等來歙重新登上城墻,縱心中有所準備,但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內城東北墻與外郭重合,瀕臨泗水,唯獨面向外郭的西、南可以進攻,但因為民房屋舍聚集,大兵團難以組織進攻。

魏軍吃了不少虧,這次一發狠,直接撤光了城東北的居民,密密麻麻的士卒從裏閭巷子中依次前進,一時間火光大作,這一條條火蛇,似要將凍成冰坨坨的內城一舉融化!

下一刻,魏軍的遠射武器開始發力,內城墻高才四丈有余,完全在弓弩射程之內,一時間煙矢漫天,將城頭的守卒射翻許多,一根貫滿勁道的弩矢也貼著來歙臉頰擦過。

可他顧不上傷,立刻組織人反擊,漢軍弓弩箭矢其實不缺,那些從東海郡武庫運來的海量甲兵,幫助他們撐過了整整二十日的不間斷圍攻。

然而就算箭矢無窮,人的力量卻有限,隨著傷病增加,能開弓者已湊不齊五百,相比於魏軍的箭雨,城頭只有零星的反擊,根本無力阻擋頂著櫓盾前進的敵人。

“嗒,嗒……”一連串的聲音響起,無數梯子架到了城墻上,魏軍從兩面城墻蟻附而上。

來歙仿若救火隊員,帶親衛加入了戰鬥的行列,擊退一處攻擊後,又繼續帶著人馳援另一處。

然而漢軍能戰守卒已不足千五,連墻垣都站不滿,又豈能扛得住這種一次出動兩萬人的兩面突擊?來歙的救急也是杯水車薪,很快,多點開花的敵軍便攻上了城頭。

失去城墻掩護的守城士卒只能忘死拼殺,但他們的拼死抵抗,無力阻止大局,久戰疲憊的漢軍反再城墻上被分割成了一個又一個小戰團,遭受到了無情的殺戮,隨著時間推移,西城墻淪陷,南城墻失守,魏軍人頭攢動,甲胄陰沉,刀刃反光。

沒有必死信念的士卒見大勢已去,選擇了投降,但仍有數百人隨來歙退守楚王宮一處偏殿,以此為最後的基地繼續抵抗。

而當魏軍控制四面城墻,大軍朝偏殿包圍過來時,放目四周,他們已退無可退。

來歙環顧左右,鏖戰徹夜,隨從者不過百余,而懷揣他親筆信的那位親隨,已經沒了蹤跡。

他是逃了,降了,還是死了?能將自己最後的話,帶給文叔麽?

一陣異感傳來,來歙低下頭,看到了自己胸腹間的巨大創口,這是不知何時被鋼戟捅的,鮮血在不斷往外流,甚至有滴到地上,凝結成冰的,為何他卻沒什麽感覺?手裏的劍沒知覺,身上的甲胄重量沒知覺。

恍惚間,來歙仿佛聽到有人在唱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