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落紅

劉曠在彭城本地頗有名望,他阻攔在前,使得諸劉軍吏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劉植終於反應過來,看著鬧兵變的麾下眾人,自己與士卒同衣食,將每個人都當做血親兄弟,如今卻遭到了最可恥的背叛,他只感覺一陣陣心痛,頗為失望地說道:

“諸君皆是劉姓宗室,其中不少乃是楚元王、楚文王之後,身為賢王後裔,今日難道忘了大漢兩百載德澤?”

不少人羞愧地低下頭,倒是帶頭的屯長破罐破摔罵道:“漢家十多年前就被王莽亡過一次,吾等最初憤懣,後來又如何?就算不做宗室,眾人日子也不差,若非赤眉亂賊,乃公家還有數十頃地呢!”

劉植斥道:“正是陛下親帥江東健兒,驅逐赤眉,還汝等土地,使眾人免為走虜,皇帝對彭城劉氏有再造之恩,如今叛逆,良心何安?”

眾人回道:“是有恩,但吾等與十萬大軍血戰五日,以一敵百,已經盡力,人人皆有兄弟、鄉黨戰死,按戶口算,一家已亡一人,劉府君,其余人總能活下來罷?”

“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大漢若危,當由劉姓人先死!”

劉植無法理解他們的懦弱,拍著胸口說道:“我身為河北劉氏,尚能拼死而戰,汝等卻不肯保衛故土,難道不知,第五倫非但要滅漢,還欲將劉姓趕盡殺絕!今日降亦死,力戰亦死,何不拔刃至最後一刻,如此去了黃泉,尚有顏面見列祖列宗。”

五天前,劉植就是用類似的話,激起眾人奮戰之心,這才能堅持多日,豈料如今卻不管用了,他們竟反罵起劉植來:“劉府君沒有半句真話,先前幾乎上汝惡當。就在方才,魏軍中有劉姓人在半山腰喊話,說河北劉氏大多得活,甚至還有人做了官,魏國皇帝說了,吾等若降,可保性命無憂。”

好死不如賴活,正是這宣傳攻勢,成了壓倒守軍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回過頭來,發現半數袍澤已經沒了蹤影,剩下的人也幾乎人人帶傷,夠了,他們身為劉氏人的責任已盡,是時候考慮下自己和家人了。

那為首者說得更加直白:“劉植,改朝換代而已!項羽亡時,項伯還活下來做大漢列侯呢!如今漢家滅了固然可惜,吾等卻為何要一同赴死?若非來大司馬將城中劉氏子弟強行征發,誰肯來戲馬台?欲令彭城劉氏死絕者,並非第五倫,而是劉府君啊!”

“劉府君欲死。”

“可吾等想活!”

說著這些話,他們的腳步也慢慢往前逼近,眾人都清楚劉植的脾性,只有除掉他,才能讓對劉植崇敬信任的普通士卒死心。

但劉曠雖受傷,卻仍如一位忠誠的衛士,保護著自己的主公,哪怕他只臨時當了劉植短短幾天副手。

“汝等若想害劉府君,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就在這時候,天色即將大亮,而眾人身後響起一陣陣雷鳴般的鼓點,那是魏軍進攻的前奏!這一次,戲馬台絕對撐不住了。

“魏軍又要上來了!”

眾人大急,他們不願害了劉曠性命,只想幹掉劉植這個外地上司,情急之下,有人嚷嚷道:“劉公子(劉曠),實在不行,吾等先將劉府君生擒綁起,汝欲護他性命,難道就忍心看吾等去死?”

他們求得可憐,劉曠正不知如何回應,卻見眾人臉色從兇神惡煞、可憐巴巴變成了詫異、驚愕,眼睛看著自己背後,甚至喊出了聲。

劉曠一回首,卻見劉植已一步步後退,退到了戲馬台最頂端,那兒插著一面炎炎漢幟,雖被魏軍箭矢劃破,但依然隨晨風飄動。

劉植看向戲馬台上眾人的目光,充滿了復雜的意味。

這是他的同姓族人們啊,他本打算帶眾人一起赴死,創造一件像田橫五百壯士那樣的故事,好叫數百年後,還有人為他們的復漢之志擊節而贊。

但他將事情想簡單了,並非每個人,都將王朝、宗族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

劉植朝眾人拱手作揖:“也罷,既然是劉植礙了諸君生路,那便讓我以死來解開眾人枷鎖罷。”

“但守台職責易除,劉姓血脈難消,只望諸位被擺在刀俎之上,淪為魚肉、被遠遷他鄉時,勿要後悔。”

說完,便抱著漢旗,仿佛護住了他自己最後的尊嚴,開始朝戲馬台制高點邊緣退去,那邊是懸崖峭壁,高達數十丈,魏軍上不來,漢軍也下不去。

劉植一番話,讓眾人又慚愧又慶幸,一邊覺得有愧於劉秀、府君和自己的姓氏,同時卻高興不用親自動手。

唯獨劉曠稽首懇求:“府君,若定要赴死,請帶上劉曠同去,曠可在黃泉路上,為府君扶鞍。”

言罷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竟欲與劉植一同赴難,背上的鮮血落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