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鬼(第2/3頁)

幾個總角少年圍在向子平邊上,又害怕,又好奇。

小外甥問道:“是像河對岸的赤眉鬼一個樣麽?”

向少平停止了手中的活,看向外甥:“誰與你說起赤眉的?”

孩子道:“來裏中的貨郎,他說大河對岸,有數不清的惡人,都是被河水淹死的冤魂化鬼,額上都抹了血,就叫赤眉鬼……”

那就是小村裏的少年唯一的消息渠道了,向子平稍稍沉吟後道:“我倒是以為,如今河內對赤眉的描述,多有誇大之言,據我所知,他們只是活不下去,流亡求食的可憐人罷了……”

“亂說什麽!”

這時候向甲長拎著掙紮的雞走過來,打斷了弟弟的昏話:“赤眉,不過是殺人越貨的賊,所過之處,寸草不生,餓極了還會吃活人,我看,彼輩比鬼還兇惡。”

他嚇走孩子們,瞪著向子平:“你不是不問世事,只想做一個隱士麽?與他們說這作甚?你很懂赤眉?”

是比一般人懂點,向子平這次沒有辯駁,去幫兄長殺雞:說是幫,其實只是捏著雞翅膀和雙腿,兄長下刀時,他連臉都偏了過去,心存不忍。

“偏什麽,吃雞肉時倒是不見你怕啊。”向甲長罵著弟弟,手上卻不停,只與他在門前燒香,樹桃人,把松柏樹枝扭成繩索掛在上面,將雞血灑在門戶上,也是驅逐瘟疫的儀式。

真正的“鬼”,只有無孔不入的瘟疫,家裏過去有十多口人,一場大疫過後,只剩下三分之二,幾個老人盡數逝世,連仆從亦幾乎死絕,裏閭外墳冢相望。

他們父母的墳冢就在不遠的地方,二人帶著雞去祭奠時,老農門見了向氏兄弟都頗為恭敬,向子平是村裏最有文化的人,平日刻個碑、念封信都去找他,向子平雖然想做“隱士”,對鄉親卻不倨傲,來者不拒,也不肯收報酬,只在完事後拉著他們問一句:“有酒麽?”

至於向甲長,更是管著全村的賦稅和團練。

村閭的祭祀,說肅穆也肅穆,說隨意也隨意,完事後自然而然在宗族墓葬前閑聊開了:

“甲長,開春還要練兵麽?”農夫們都希望過完正月,能好好幹農活,被裏、亭聯合組織去鄉中練兵,實在是太耽誤事了。

“當然要練。”向甲長時刻將官府宣傳的“赤眉威脅論”掛在嘴邊:“汝等沒聽說?隔壁東郡正鬧赤眉賊,大河南邊打了大仗。”

“不是魏軍贏了麽,聽聞還是大勝。”老農們卻對此一點不敏感,反而覺得故鄉很安全:“再說了,就算有小股賊寇過來,也有魏郡擋著,也到不了河內地界上。”

他們啊,是生怕練得太好,被拉上前線打仗呢!

老農們又聊了些家常,很顯然,向甲長已經是個鐵杆的魏吏了,每當鄉親們抱怨說賦稅重、勞役也重時,他就會反嗆道:“還能比新朝時重?”

“這倒不曾。”

新朝時名義上只收十一稅,但臨時攤牌實在太多,甚至有勒令各家按照訾產交出一半的荒唐舉動。

向甲長去過河內郡府,遠遠見過第五皇帝的儀仗,對此頗為驕傲,他成了甲長後,也去縣裏受西京來的郎官縣丞做過“培訓”,學了不少新姿勢。

他給老農們講道理:“想當初新莽‘王師’路過,強要糧食,若是吾等不給,就逮起來抓了壯丁,上前線。若是給了,來年就交不上租稅,這如何是好?”

“我那時還不是甲長,只作為裏中士人,去與那新莽軍吏講道理,他竟說,讓農夫們將家裏妻女服侍他們,便不用交糧,這話也能說得出口!難怪當時的人說寧逢赤眉,不逢太師。”

到了魏國,收的是十二之租稅,但河內在戰爭中表現積極,得到了減稅一成的犒賞,孩童口錢更是直接取消,也不再有不知何時到來的臨時攤派。總的算下來,負擔算是輕了——撇除難以避免的地方貪腐的話。

但因河北、河南戰爭頻繁,河內人沒少被拉去運糧、修路,虧得不必走太遠,農忙盡量放回來,服役過一次的人,三年內不必再役。

向甲長說道:“陛下之所以讓各鄉裏練團勇,是為了預防盜寇,赤眉就在對岸!汝等是寧可要新軍、赤眉,還是大魏稅吏啊?”

一聽到這話,一切抱怨似乎都煙消雲散了,意見是一致的。

“甲長,吾等自然寧可做魏民,我有一子亦在軍中效力,營中替他寫信回來,還是少平君幫忙念給我聽的!他在冀州兵中做事,在巨鹿分到了地,還是整整五十畝,那可是我家五代人都攢不到的。”

但這種認識還是不夠深刻,不如魏地、關中、洛陽,畢竟河內作為天下最幸運的郡,自新末以來,就沒遭過兵災。先被馬援和平控制,第五倫也采取懷柔政策,未動本地結構,河北戰役時,也是河內出糧,魏郡出人,他們較少遠赴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