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二王

第五倫當然不會輕易去見王嬿,用他心裏的話說就是……

“她這個年紀,予這種身份,人嘴兩張皮,予和過去不同了,得顧全。”

所以一般時候,便讓小郎官陰興跑腿,有時甚至會讓從繭房升為女官的陰麗華代為傳訊,只是第五倫說著要“顧全”,對王嬿聽聞諸如假劉子輿覆滅等事如何反應,依然很感興趣。

只是今日恐怕要讓第五倫失望了,因為王嬿對武德皇帝即位頗為冷淡。

沒辦法,誰讓她是親歷過兩個王朝覆亡的女人呢?分別以國母、公主的身份。

先是夫家的漢朝,居然還是被自己父親所篡代,王嬿當時反應可比現在劇烈多了,因為王莽不論家裏家外,總是一副大漢忠良的模樣,甚至教導女兒也是如此,王嬿早年只想做一賢太後,用她的話說就是……

“願效邛成太後事。”

撫養並非親生的兒子長大,繼承漢家宗廟,如此足矣。

後來知其父有異圖,王嬿意頗不平,只是也不敢像老太後王政君那樣,形於言色。及王莽行禪代,憤惋逾甚,心裏甚至對漢朝有些愧疚,遂選擇稱病不參加朝會,以對抗的方式表達自己對父親的失望。

當十五年後,新朝在豬突豨勇們的呼喊中轟然倒塌後,她感到的則是仿徨與恐懼。

遇到第五倫不知是幸或不幸:不幸的是,她求生的遲疑,永遠失去了在最後一刻殉漢、新,得到史書輕飄飄一贊的機會,幸運的是,第五倫未曾過分為難羞辱她。

當這些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再遇到小浪花就不足為奇。第五倫既然反新又拒絕復漢,自立稱帝之心路人皆知,這種水到渠成的事,你要她能有何反應?能“哦”一聲便不錯了。

但陰麗華告訴了王嬿一些第五倫沒讓她通知的事。

“武德皇帝即位後,下詔歷數隗囂之罪,聲稱其勾結羌胡,威迫河西及關中,宣布要西征隴右。”

聽聞這個消息,王嬿頓時擔心起來——揪心她名義上的兒子。

“這次出兵,恐怕就不是隨便一打了。”陰麗華是見識過戰爭殘酷與混亂的:“武德皇帝,定是要像橫掃河北一樣,滅亡西漢!”

此言讓王嬿心更亂了,她一直對可憐的孺子嬰心存愧疚,父親奪了本屬於他的江山,又將他幽禁成了傻子,王家對不起漢室,也對不住孺子嬰。

這時候,陰麗華忽然發問:“太後想救孺子嬰嗎?”

王嬿嘆息道:“他是我名義上的孩兒,雖然無生養之情,但這份名義仍在,豈能驟然割舍?”但怎麽救,如何救?她現在也是被第五倫囚於籠中的金雀鳥。

陰麗華下拜:“那就請太後替武德皇帝分憂,以故漢太後的名義,宣布廢黜劉嬰!”

什麽?王嬿大驚,其實第五倫先前留著她,也存了“挾太後以令諸帝”的心思。

畢竟漢家以孝治天下,太後甚至有下詔合法廢黜不合格皇帝的權力,那位昌邑王劉賀,在霍光利用上官太後宣布他不配為帝後,二十七天就哭哭唧唧退位。

但王嬿有自己的底線,她一向拒絕成為第五倫對付諸漢的工具,哪怕盧芳、劉子輿,也拒絕參與,更勿論孺子嬰。

第五倫也點到為止,從沒逼迫她,直到今日。

“陰麗華。”王嬿生氣地直呼了自己昔日使女的名:“你如今也成第五倫鷹犬了麽?”

“妾是為了太後著想。”陰麗華於王嬿主仆關系雖已結束,但心裏還是念著這位救命恩人,分說起自己的想法來。

“其一,孺子嬰癡傻,稱帝並非自願,而是被有心人利用,妾聽吾弟說過,隴右隗氏與蜀中公孫皇帝往來頻繁,隨時可能拋棄孺子嬰,又不敢明著廢黜,或許會像項羽殺義帝一樣,加害於他。”

“其二,劉歆等老臣頗為頑固,很可能會在隴右覆滅時,帶著孺子嬰殉漢。”

陰麗華這麽一說,王嬿已經能想象,孺子嬰在酣睡中被人悶死,亦或是當隴右被攻破時,被老劉歆背著跳水那一幕了。

“就算不被亂臣、忠臣所害,亡國之君鮮少有善終者。”

陰麗華道:“倒不如太後做個姿態,搶先表明西漢之立非嬰所願,以母後的名義廢黜孺子嬰。如此,奸佞就會收回加害他的手,忠臣沒了拉他殉社稷的理由,武德皇帝或許不會再難為他。”

“太後這是給孺子嬰卸下不該他承受的桎梏與重任,是在救他啊。”

陰麗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王嬿慢慢有些動搖了,終於還是輕聲道:“依你之見,我該如何寫?”

陰麗華自有想法,提議將矛頭指向劉歆、隗氏,為孺子嬰開脫。

“也罷。”

王嬿猶豫了半晌後,喃喃道:“漢家已亡十余載,讓逝者安息不好麽?何苦再借其屍而還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