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不作安安餓殍(第2/3頁)

“王郎、劉楊、劉林,譬如三監之亂,河北諸劉,猶殷頑民,故余痛定思痛,欲使劉氏八族,遷於並州,置於郡縣。”

所謂八個宗族,便是冀州曾經建立的八個王國:趙國、中山國、常山國、真定國、河間國、廣川國、平幹國、廣平國。而它們之下又有許多子孫支系,分封了王子侯國足足三十五個,如今總共分出五十余家,涉及到數萬人口。看來魏王是打算將王莽都沒做的事完成,將他們連根拔起啊!

光看字面含義,就是向周朝遷殷頑民看齊,有理有據。

但這只是第一層,有看到第二層的“聰明人”嘀咕開了:“魏王恐怕是在報當初劉邦遷田氏子孫的故仇啊!”

兩百年前,劉邦為了提防齊地諸田,將田橫家的宗族悉數遷走,遂有了長陵的第一到第八氏。

如今第五倫也將河北諸劉分成八家搬遷,怎麽看都是在肆意報復啊!

某個學過公羊春秋的儒生興奮地算了算:“從漢高到劉子輿,剛好第九世,這不是應了孔子那句話?”

“九世之仇猶可報乎?孔子曰:王道復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猶可報也!”

王道、攘夷、報仇,句句符合魏王的做派,這種說法遂廣為流傳,盡管也有人認為魏王小心眼,但百姓卻以贊許居多。

第五倫在鄴城得知後,不怒反喜。

“果然如此,就是要讓人覺得,余是在搞族姓復仇!”

這一波,第五倫在第五層:讓狹隘的族仇報復表象,遮掩打土豪的實質。

可不能讓人人都明白,他針對河北諸劉的原因,純粹是因為看中了土地!

在銅馬之亂中,因為胳膊肘往外拐的劉子輿,諸劉不乏破家者,但大多數財富和土地,仍集中在他們手中。

第五倫思考過河北的流寇問題,這冀州地狹人眾,大族頗多,土地兼並問題也頗為尖銳。除了最初的銅馬多是從渤海等黃河泛濫地區逃難而出,其余人等,多是在各郡裹挾加入的失地貧民佃農。

銅馬號稱百萬,聽上去不可思議,但將流動作戰的二十萬男丁和他們背後的家庭加起來,或許還真有這個數。

第五倫這幾個月在冀州,走過許多地方,跨過一度肥沃、如今變成荒蕪不毛之地的鄉野,所到之處無不感到觸目驚心。

魏王與劉子輿爭戰的同時,在許多失去秩序的郡縣,糧食已經快絕收一年了,嚴酷的寒冬中,每天都有無數人餓死。

第五倫常見到有人向西逃難到了巨鹿附近,掛在他身上的皮肉打著皺折,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每一根骨頭,眼光茫然無神,即使是個二十歲的青年,行動起來也象個幹癟的老頭,一步一邁,走不動路,在烈日下搖搖晃晃,伸出佝僂的手向路過的人討口吃的。

而聽馬援、張魚說,沒有走到西邊來的流民更多,類似的場景已經持續好幾年了。

被逼到這份上,難道還問一句“何不食肉糜”“何不作安安餓殍,效尤奮臂螳螂?”

流民們聯成一股股流寇,攻打那些向他們征收苛捐雜稅卻不能讓他們吃飽,強占他們土地卻不能修復灌溉渠的諸侯豪右,打進去城池裏去,搶那些把他們妻女買去,那些繼續擺三十六道菜的筵席,而讓誠實的人挨餓的富貴豪奢。

直到被劉子輿利用,淪為爭霸奪權的炮灰。

十之二三的人口在三年動亂中消失,但亂相並沒有隨劉子輿死去而結束。

只要百姓繼續流亡,銅馬就會源源不斷,剿滅了銅馬,還有鐵馬、錫馬,最終會從牛皮癬重新變為大患。

歸根結底還是土地和糧食啊。

第五倫只暗道:“奮臂螳螂們受限於自身,無法做到的事情,就由我來罷。”

此番擊滅劉子輿,主要靠河內、魏郡之兵,攏共七八萬人,第五倫得將這批人的名田宅解決了。真定王、趙王在各郡的家產莊園田畝悉數收繳,得數萬頃,足以讓士兵分田。

但還不夠,一一厘清各郡荒地,讓流民歸田是一項極其艱難的任務,根本沒有足夠的官吏去執行,全部完成,今年都過去了。而河內、魏地的糧食也捉襟見肘,無法滿足對河北的賑濟。

但流民問題當急不當緩,第五倫遂拆東墻補西墻,將河北諸劉統統打了,沒收其囤積的糧食,冀州官府手裏才能有足夠的米賑濟。而收歸公田的十多萬頃現成土地,則可令十余萬銅馬軍俘虜、數十萬流民春日裏就近屯田,讓他們有活下去的希望,就此綁定在土地上,重新變成編戶齊民。

這個決策,連電車難題都算不上:讓已經享受富貴兩百多年的幾萬人離開這片土地,劉姓的宗廟之犧,將變為畎畝之勤。

而數十倍於他們人口的饑民卻能因此活下來,不必在走投無路之下,將希望寄托在死而復生的假王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