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瓦玉

原本吳漢對銅馬還頗為輕視,認為他們是劫掠群盜,勝不相讓,敗不相救,非有仗節死義者,所以他才能帶著漁陽突騎橫行千裏而無阻礙。

然而在追上這支人數較多的銅馬後,吳漢卻陡然發覺,原本還只顧著逃命的銅馬賊,竟好似瘋了一般調頭反擊起來。

“偽帝劉子輿定在其中!”

吳漢不懼反喜,舉起環刀,呐喊道:“劉子輿人頭購賞千金,魏王那兒,有數不清的金餅待領!今日封侯之秋,諸君勉之!”

他的手下也不講究尊卑,哈哈笑起來:“將軍果然少文,封侯之冬才對吧!”

漁陽突騎對魏王不存在沒來由的歸屬感和忠誠,但對黃金絲帛就不一樣了!

一時間眾人高聲應和,結成在邊塞與匈奴、烏桓交戰多年練就的雁翎陣飛馳而出,滾滾馬蹄與犀利刀刃融匯月光,落下後又綻放為血光。

裏閭外地面滑溜,半是爛泥,半是沒化的冰雪,很影響馬速。好在大多數銅馬都是輕裝突圍,沒有甲胄,這使得漁陽突騎即便沖擊速度不快,但只要刀刃或矛尖劃過馬側敵人,亦能造成巨大的創傷。

吳漢右手持刀,左手挺矛,在最後關頭放平矛尖,刺穿了一個倒黴的銅馬兵,將矛留在他的胸膛裏。

碰撞的沖擊令他肩膀麻痹,旋即又遇上了一個馬前驚恐的面容,那銅馬兵發抖的手中,戟刃斜指,正對馬脖子。

吳漢反應極快,雙腿一夾,讓馬稍變方向,而後揮起手中刀刃,沒擊中脖頸,只從肩頭到腋窩齊齊砍下他的胳膊!

到這時,刀刃也殘卷得不成樣子,吳漢扔掉了刀,拔出了一柄斧頭!

他出身低微,年輕時做過樵夫,使過好多年斧子,混上亭長後要砍盜賊的腦袋,也是斧刃好用,直到今日,吳漢馬上還會留一把備用,順手!耐操!

這稍稍停頓,一支箭“哢噠”一聲撞上厚甲,吳漢猛地轉過頭,如若猛虎,盯上了那個站在裏閭矮墻上射箭的弓手,立刻縱馬朝他沖去!

漁陽突騎的馬抵達矮墻時,都猛地人立起來不敢跳,但吳漢卻直接縱馬一躍而過,一斧準確將那忙著上弦的弓手腦袋劈爛。

戰鬥會讓人害怕恐懼,可有時候,也會陷入一種叫“戰鬥狂熱”的狀態,過去和將來一齊消失,惟有此情此景、此時此刻,而恐懼、思想都不復存在,只有殺戮。

吳漢不太能控制這種情緒,殺到興起時總難以停下,仗著甲厚,他人擋殺人,斧到之處,阻攔的銅馬紛紛手折頭裂,而吳漢斧刃上沾滿腦漿和骨渣。

他的麾下也一樣,跟著驍勇無畏的首領,漁陽突騎擊穿了銅馬那脆弱的陣線,何必懼怕敵人那緩慢的戈矛,他們在馬上揮動刀劍,猶如輕舞歡歌,在夜色中放聲長笑!

可隨著外圍戰鬥結束,銅馬退入村閭,在狹窄的裏巷中交戰,騎兵的優勢開始被消解。

吳漢興起時沖入裏閭,卻被一個從巷口忽然沖出的銅馬以戈擊馬腹,導致愛馬倒地。

吳子顏重重墮馬,膝蓋先著地,給他帶來了一陣鉆心的疼痛,甚至能聽到骨頭折斷的聲音!

吳漢忍著劇痛,即便跪在地上,仍反手將那銅馬兵擊殺,但卻發現左腿已難以走動。

“我在做什麽?”

這傷痛也驚醒了他,吳漢扶著墻,一瘸一拐離開戰場,在漁陽突騎接應攙扶下,回到了閭外的指揮位置。他讓沒有參加戰鬥的騎從在周邊防備,小心他們的“金餅”劉子輿再度趁亂而逃。

虧得吳漢最後時刻的猛醒,銅馬果然從村口南方突圍,爆發了劇烈的交戰,不知是不是錯覺,他還聽到了一聲女音。

等吳漢瘸著腳過去查看時,戰鬥剛剛結束,卻見馬車周邊盡是倒斃的銅馬,而馬車上也紮滿了箭矢,不少直接透車輿而入,車底滴滴答答流著血。

封閉的車廂中,還傳來了孩子的抽泣聲。

等吳漢用刀挑起車帷,先看到一個癱坐車中哇哇大哭的孩童,七八歲年紀,臉上雖然抹著灶灰,吳漢的鐵掌伸過去一擦,卻露出了白皙的皮膚,顯然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車中起碼紮入了十來支箭,這孩子卻能幸存,並不是他運氣好,而是車中同坐的女子,最後時刻用身體護住了他。三支箭自女子後背、肩膀釘入,翻過身來,年紀輕輕,其中一支箭自肋部穿透而出,這便是她的死因。

人沒氣了,這應該是銅馬渠帥的家眷吧,那孩子也哭哭啼啼問不明白,吳漢遂回頭看向漁陽突騎,沒好氣地問道:

“誰放的箭?”

“力道很足啊!”

沒人承認,傷痕累累的漁陽突騎依然嘻嘻哈哈,沒人真正在乎自己造成的死亡。

他們南下千裏,在河北幽冀大地上,見到了無數死去的女人、孩子、男人、老人,有的是被漁陽突騎搶糧時所殺,有的在他們經過時早就冷透,正在被野狗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