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樂土(第2/3頁)

劉俠卿知道,趙家是當真沒有余糧了,被桓譚一勸,只悻悻作罷,將兄弟二人打入隨軍俘虜營,與桓譚、劉盆子等一起幹粗活,還罵罵咧咧給自己找台階下。

“嚇唬汝等罷了。”

“樊巨人有言,赤眉就算餓死,也不人食人!”

……

可人間慘劇究竟會不會發生,不由任何人說了算。

留在沛地的赤眉還剩下十幾萬,多是老弱婦孺,糧食已盡,連粥都沒得了。

於是桓譚、劉盆子和趙孝這些昔日的人上人,就只能跟著赤眉吃糠,把陳年的谷衣烤熟,舂細了,再把葛根挖出來剁碎磨成面,攙和著打糊糊喝——得大口喝,有些植物根莖很苦,小口根本咽不下去。

也有人去剝榆樹皮,好似在剝富人的衣裳,切成碎疙瘩,烘幹,再磨成面煮湯。那湯好喝得很,粘乎乎的,放涼了吸著喝,一碗湯一口就喝下去了。

劉盆子學會了挖野菜、拾地軟,虧得是夏天,只要下一場雨,山坡上就全是綠油油的植物,會識種類的人能從一堆雜草裏準確找到能下肚的,但劉盆子等人不懂,就只能跟割牛草一樣亂挖——牛全沒了,要麽殺了吃肉,要麽載著輜重隨赤眉主力西征。

挖野菜的人很多,有的人餓到掐下野菜就往嘴裏塞,嚼得牙都綠了。劉盆子覺得,他們就像趕到綠草地上搶青的牛羊群,只剩下吃的本能。

亦不乏誤食毒草斃命的,劉盆子和趙家兄弟去收過屍,他發現這些人死時並不猙獰,總是笑著的,後來他才明白,此時死去反而是幸運,便不用再經歷更痛苦的饑腸轆轆。

等野菜也被啃食殆盡,新的來不及長出來,林子裏的樹皮也被剝光時,更瘋狂的事開始發生。

有餓瘋了去啃朽木的,將木渣連同柴蟲一起塞進嘴裏咀嚼。

也有吃土的,可以吃的是後世稱之為“高嶺土”的玩意。

在最艱難那幾天,劉盆子將安全的食物,讓給誤食毒菜後上吐下瀉,病到奄奄一息的桓譚,自己則試著吃土,極難下咽,就跟嚼沙子一樣。

“土不就是沙子麽?”趙孝也跟他一起吞咽,他將能吃的東西多讓給了弟弟,對桓譚也算照顧,趙孝當年也曾舉孝廉為郎,在長安與桓譚有過一面之緣。

土吞下去後能緩解饑餓,但難受的是後面,肚子脹得不行,但蹲一個時辰都都排不出便來,半個月後,陸續有人腹脹而死。

劉盆子怕了,只能趴在石頭上,讓趙孝、趙禮兄弟用筷子給他掏糞蛋,痛得他殺豬一樣叫,血把趙孝手都染紅了。

劉盆子哭得不行,兄長還在的時候,縱是在赤眉軍中放牛,他也沒受過這委屈啊,只抽泣說再也不吃土了,餓死也不吃了。

和他一樣想法的不乏其人,這幾日,陸續出現了盜屍的事,先前掩埋下去的屍體被人挖了出來,這些餓死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人,身上的肉被並不鋒利的器物刮走,露出了森森白骨。

劉俠卿很生氣,外頭的盜匪可以這麽幹,但赤眉不行,他還抓了幾個盜屍者。那些人頗為委屈:“扔在山溝裏的死人,不也一樣叫狗扯狼啃去麽?與其便宜了畜生,為何人就不能吃!”

“人不是禽獸!”劉俠卿罵著殺了幾個人,但根本無濟於事,盜屍愈演愈烈,最後甚至出現吃活人……

這一日,劉盆子與趙禮照例去尋野菜,路過一間屋子時,趙禮說他聞到了香味。

順著這味道,他來到一間屋子,門縫往外冒熱氣,一推開門,卻沒看到人,只見灶正燒著,陶釜裏煮著什麽東西,咕嘟嘟地響,屋內窗扉緊閉,肉香四溢。

大概是野狗或者狼吧?他們知道,住在這的是個瘸腿的本地獵戶,經常能打點鳥兒之類,偶爾也憐惜他們是富貴人家淪落至此,給點雀兒腿,劉盆子能放在嘴裏咂一整天,老獵戶則看著他們笑,目光怪怪的。

劉盆子已經吃了幾天土,餓壞了,走過去想喝口湯,這不算偷。

但趙禮卻死死拉住了他,目光驚懼地指著屋裏的水缸!

那是人的發髻,一整塊的搭在水缸蓋上,劉盆子餓得頭昏眼花,還以為有人躲在水缸後頭跟他們開玩笑,走過去一瞧,缸後空空如也!倒是那發髻沾著血!新鮮的血!

他立即嚇出了一身冷汗,腿都軟了,而這時候,廚房的另一個門走進來獵戶那一瘸一拐的身影,問他們為何在這。

不僅額頭上抹著紅色的赤眉,連眼睛也是紅紅的,水汪汪的發著亮光。

“是小後生啊。”

老獵戶目光沒有看二人的臉,而是胳膊、腿、肚子,就像在看兩只瑟瑟發抖的小雀兒。態度依然頗為慈藹,伸出沾著血的手,似是要摸劉盆子的發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