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降維

長安城中,班彪也一臉疲憊地結束了創作。

他的《王命論》,終於寫出來了!

洋洋灑灑千余字的雄文,從帝堯受命說起,重點闡述了高祖得天下的過程。

班彪看著自己嘔心瀝血的文章,心情澎湃,暗道:“世俗之人見漢高祖興於布衣而得皇位,不通達其緣由,以為只是恰巧遭逢暴亂之世,得以舉兵得勢。而如今有些遊說之士,竟把爭天下比作逐鹿,好似僥幸捷足者便能得到。”

“他們都錯了!”班彪朝空氣猛地一揮。

“豈不見餓俘徒隸,饑寒失所,想有一套粗布短衣,一石粟米仍得不到,終於拋屍荒野,為何?因為窮達有命!連貧窮都是命中注定,更何況是天子之尊?”

他在文章裏,總結了高祖興盛之由,大概有五點:一是帝堯的後裔,二是身體形貌多奇異,三是神武而有征兆應驗,四是寬厚明察而仁德忠恕,五是知人善任。

按照這排序,第一、二顯然比後三點更重要。

“跋足劣馬之車,不能馳騁千裏的道路;燕雀之類,不能飛到鴻鵠的裏程;楶棁小材,不作棟梁之用;凡夫俗子,不能任帝王之位。”

劣馬、燕雀,指的是誰,不言自明,魏、蜀兩王是也。

“《易經》說:鼎折足,覆公餗(sù)。就是因為不勝其任啊,天命難違,神器有命,強求覬覦漢家天下沒有好結果。若是苟昧權利,越次妄據,外不量力,內不知命,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遇折足之兇,伏斧鋪之誅!”

“而真正的英雄,應當謹慎避禍,學習王陵、陳嬰明於天分,杜絕韓信、英布的非分之念,不聽逐鹿邪說,好好為漢守土,保護百姓,以待英主興起後獻出,如此,則不失為一長沙王,福柞流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再看了一遍,班彪頗為滿意,覺得此文足以批駁第五倫讓人寫的那些歪理邪說,剩下的事,就是散播出去。

他深知魏王心眼小,當初剛進長安時,就將復漢一派的一群遺老秘密處死,班彪當然不能暴露本名,否則必死無疑。為了謹慎起見,也不敢假其余人之手,只能自己抄。

班彪艱難地將一大摞笨重的竹簡擡上案幾,揉著酸痛的手腕:“無事,我寫字快。”

“每天能抄兩篇,五天就是十篇。”

“等慢慢散播出去,必能十傳百,百傳千,好叫世人知曉,王命在漢!”

……

“叔皮,這幾日怎如此憔悴?”

班彪作為秘書郎,掌管圖書經籍,他本就愛書,本職工作做得十分勤勉得當,但這幾天卻頗為疲乏,不但整個人瘦了一圈,黑眼圈也日益明顯。

奉常王隆遇到他時,還當班彪這二十有一的小年輕不懂得愛惜身體,徹夜勘伐,少不了一番規勸。

殊不知,班彪白天裏在藏書閣中忙活,暮鼓響後下班回到官員宿舍,又要闔門後,就著怎麽點也不明亮的燭光,抄寫他的王命論。

從日入抄到次日夜半,困倦得不行,就頭懸梁,錐刺股,帶著極大的熱情投入。

有時候被雞鳴吵醒,猛地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在案幾上睡著了,墨跡未幹的字粘在手上,竹簡的痕跡印在面皮,那些理念也仿佛刻在了骨子裏。

抄到第四天實在是撐不住了,遂告病休憩了一日,終於將十篇副本寫完,竹簡已告罄,又得想辦法讓家裏送來——他不敢在長安大量購買,第五倫的繡衣衛鼻子很靈敏。

等班彪顏色憔悴,形容枯槁入得宮中時,卻發現各官署的官吏,都在捧著一些黃色的東西閱讀、議論。

班彪好奇之下走過去,還被人塞了兩份。

“《漢亡論》?”

“《過漢論》?”

攏共五篇文章,從不同角度敘述了漢德已盡這個事實,除卻回憶漢成、哀以來七亡七死,指出新朝之弊實發端於漢之外,也有講述如今諸漢荒謬的……

盡是第五倫禦用文人的作品,杜篤、伏隆等人文才本就優異,如今文章經過潤色修正後,已頗為優秀。王隆得第五倫授意寫的那篇,更不遜色於班彪文章,成了一柄柄利劍,每個字都戳在他心窩裏。

到這時候他才意識到第五倫考策論的居心,但見三公九卿官署都發了不少,班彪頓時急了,第五倫究竟是動用了多少人手,一夜之間抄了這麽多?

“這些文章……來自何處?”

“來自少府,聽說大王令工匠作器械,自此不需抄寫,一篇文章,一日就能復制百份!”

“日印百份、千份?”

這是降維打擊啊,班彪不鎮定了,面色愈發難看,相比之下,自己披星戴月,日抄兩份算什麽啊……

再低頭去看,只覺得每個字都是第五倫和他的禦用文人們對自己的嘲笑,這些字並非用手慢慢抄寫,是沒有靈魂的官樣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