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貴賤(第3/4頁)

秦禾嘴笨,不知道如何激勵士氣,好在他們的軍司馬卻懂得。

“諸君,退了這一步,就會退到大王分給吾等的田土上,退回做受人鞭笞淩辱的奴婢、佃農時!”

若是高呼“為魏王而戰”,都有些氣虛。

但一想到懷裏的金餅和地契,許多士卒就硬生生穩住了想要調轉方向的腿,有些虛軟的矛頓時挺得更直,抖落了上面的泥巴和雪,三個營凝聚成了鋼鐵叢林一般的堅陣!

“難怪他能做軍司馬,我只能做當百。”

秦禾來不及胡思亂想了,那些披掛鱗甲的馬狀怪物已沖至跟前,上頭全副武裝的良家子騎或挺矛戟,或舉環刀,目光兇惡,伴隨著一陣陣嘶聲力竭的大喊,雙方重重碰撞在一起!

轟轟的撞擊聲不絕於耳,巨大的沖擊力,讓十多名良家子騎飛出馬鞍,重重落在了密集的魏軍人堆當中,倒黴的戳在矛上,運氣好的打了個滾竟然還能站起來揮刀。

無數矛杆被折斷,具裝戰馬撞在了魏軍士兵的血肉之軀上面,又將他們踏在蹄下。

也伴隨著噗噗噗的利刃入體之音,一些魏軍矛戟刺入馬匹或他們主人防護不到的皮肉上,透體而出!

這一瞬間的沖擊,魏軍死傷必然更重些,但不論如何,三個營並沒有因為上千突騎的沖擊就轟然潰散!

“頂住了!”

秦禾只感覺自己的手,也要隨著手裏的兵器一起斷掉,站前排的人以血肉之軀扛下了劇烈的突觸,他那愛吹牛的袍澤就在那兒指揮,如今生死不知。

也顧不上其他,現在能做的,便是不辜負用鮮血和性命贏得的空間時間。秦禾等人手裏舉著長長的拒,架住那個在馬上左右劈砍的良家子騎軍吏,讓他無法繼續向前。

而身後的材官弩兵,則舉起弩,瞄準,在這極近的地方射出了幾枚致命的箭簇!

那良家子騎也舉著手弩欲反擊,卻被矢射穿了甲,低頭看了看,嘴角淌著血,從馬背上轟然跌落!

也有士卒用的是特制的鉤矛,類似蔔字戟,勾住良家子騎身上的甲片或兵器,幾個人猛地一拽,就將其拉下馬來!

而混戰中,自有持刀盾者上前,亂刀砍下,結果他們的性命。

而這群個子嬌小的刀盾兵還有一項任務:專砍馬腿。

總之,為了實現以步制騎,第五倫和景丹集思廣益,什麽損招都用上了。

類似的事在奉命用性命來頂住沖擊的三個營中不斷發生,就像景丹對麾下校尉、軍司馬們說的一樣:“頂住一輪突擊,只要不調頭逃,該逃的,就是突騎了!”

隨著鳴金響起,一沖不動的良家子騎開始退卻,秦禾的鉤拒斷了,隨手抄起了一根軍中因為鉤拒不足,而用來湊數的鐵糞叉追在後頭。

這場景似曾相識啊,奔跑中,秦禾一時有些恍惚,是了,那應該是數年前,還在做關中某家豪強的徒附佃農時。

他在田裏艱難挺起酸痛的腰,看向路邊,望見東家的子弟在縱馬遊獵,獵犬追逐野兔進了他們租種的田裏,隨意踐踏,佃農卻只能忍氣吞聲。畢竟豪強家的兒子可以聲稱,練習騎術,是為了報效國家,殺敵立功。

只有他們這群卑賤的甿隸、遷虜,則只有被征召時作為徒附,緊隨其後的份。而若是不幸成了敵人,甚至連面對面交戰的機會都沒有。

撤退的良家子騎中,不少人也面露迷惑,這些隗崔口中不入流的甿隸兵,一張張因常年農活被曬得黑乎乎的臉,和家裏的佃農沒什麽區別。

他們是膽怯而脆弱的,本該在鐵騎轟然突觸時崩潰,或舉起習慣拿農具而非兵刃的雙手投降,或掉轉身沒命的逃,猶如驚恐的野兔,讓他們隨意馳射劈砍才對。

可為何,在第五倫麾下,卻忽然就有了如今堅毅的勇氣,竟在突騎沖擊下巋然不動,甚至還能發動反擊呢?

這個良家子一時想不明白,也可能永遠都不會明白了。

因為伴隨著一聲驚呼,他的馬轟然摔倒,卻是被一個在踐踏沖擊中沒死透的士吏猛地翻身起來,砍了馬腿!

良家子只來得及將手裏的矛刺了出去,然後便在天旋地轉後,被自己的戰馬壓在身下,馬身外加具裝,實在太重,他已動彈不得。

那襲擊他的士吏挨了一矛,也支撐不住,頹然跌倒在地,瞪大眼睛,模糊中,一雙沾滿雪和泥巴、鮮血的布鞋走近,蹲下來。

入目是秦禾那張因為疲倦、廝殺而顯得更醜的臉,血和汗粘在面孔上。

秦禾發現,自己手下這多嘴多舌的士吏,當初在新秦中一起被魏王收編的袍澤,胸口已被斷矛貫穿,眼看是沒法活了,他卻還在笑,努著嘴喃喃道:

“秦禾,我現在口中……咳,有唾沫了,一吸溜就響,你聽,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