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貴賤

冬日的陽光探出頭來,照在岐山腳下,回首看隴右軍,因光線的緣故,但覺旌旗鎧甲,光照天地,其鋒甚銳。

不過只要伸手到額頭,遮住刺目陽光的反射,就會發現,良家子騎甲胄顏色不一,有的漆成黑,有的染成紅,甚至還有塗成黃的。式樣也有新有舊,劄甲、魚鱗甲、襦鎧。在這兒,你能找到從秦朝至今所有類型的甲胄。

只因它們乃是各個家族代代相傳,傳下來的不止是甲兵,戰爭是一門手藝,也是流淌在六郡子弟血液裏的東西。閉上眼睛時,跟著耳邊呼呼的寒風,隗崔仿佛能聽到父輩追隨衛、霍、趙充國等將軍,橫行漠北與異域的馬蹄橫吹之聲。

隗崔年輕時也去過西域,他那讀經術太多的侄兒,恐怕是無法領會這種情愫罷?

“願先祖庇佑。”

白虎大將軍睜開眼,而今日,他將帶著六郡子弟,去爭奪過去一甲子時間裏,六郡勇士一點點丟失的地位與榮耀!

隗崔排兵布陣十分熟練:“隴右十六家,共有士卒上萬,為方陣居中,右扶風本地豪右有徒附兵數千,為後陣。”

“分突騎三千翼軍左右,以良家子騎兩千為中堅,亦分作兩校,左射右,右射左。”

總計兩萬左右的人數,只有魏軍的一半,但光是那五千騎從,在這平坦周原上,便能發揮其優勢!

但將軍牛邯稟報試探進攻成果時,卻讓隗崔很失望。

“什麽,折了十余人,馬則損失了上百騎?”

隗崔感到心裏在滴血,馬鞭點著數裏外,恢復秩序的敵軍陣列:“第五倫麾下,盡是甿隸之人,遷徙之徒也,幾萬卑賤的甕牖繩樞之子,被王莽聚在一塊要去送死,如今竟竊居關中,占了百官族姓的土地。”

除卻他們,剩下的便是佃農、長安市民,這樣的兵卒,是過去良家子們最為鄙夷輕視的,這種交換比例,讓隗崔很不滿意。

良家子騎的馬,都是十裏挑一,肩高六尺半以上的好馬,否則也負擔不起沉重的具裝,一匹具甲戰馬的價值,超過十個、二十個人的性命!

而最可惜的是那十多名戰死的六郡子弟,你知道培養一位良家子騎需要多少年麽?得讓他們從小就修研五兵,學騎射之術,將賤民料理農事的功夫、關東儒生皓首窮經的時間,統統用來習武,如是十幾二十年,才能得到一位優質的“武騎士”。

能夠越溝塹,登丘陵,冒險阻,絕大澤,馳強敵,亂大眾,身體健壯,幾乎人人都身高超過七尺五寸——像第五倫那種才高七尺三寸的家夥,根本不夠格!

這樣的戰士,對面的甿隸兵一百個都比不上!

那這仗要打成什麽樣,隗崔才能滿意?

“步騎攜手,先擊敵右陣,徒卒在前掩殺,而武騎士擊其側翼。”

“隗義,你去!”

隗崔點了另一個侄兒。

“十騎敗百人,百騎走千人,如此,方能對得起喪生的子弟和好馬!”

……

那場試探性的突擊只是正餐前的一點小菜,當兩軍結陣完畢,才開始釘對釘,鉚對鉚。

隴兵害怕第五倫就地築車陣、挖溝壑,消弭騎兵的優勢,在馬匹歇得差不多時,隨著隗崔一聲令下,便果斷發動了進攻。數千徒卒排列整齊,向前邁步。

作為豪強的部曲武裝,他們的訓練可比成軍短短半年的魏軍主力久多了,加上隴右人武德充沛,那挺矛而進的架勢,竟隱隱有幾分當初秦地人東出岐山,橫掃諸侯的架勢。

景丹站在指揮的戎車上,察覺到隴軍的用意,顯然是將賭注壓在攻擊自己的右翼上,不由氣笑了。

“這些隴右人,真拿我右翼是軟柿子了!”

是,他的麾下被第五倫安排進來大量新募的佃農和市民。精銳不算多,五六千而已,有一營算一營,都押到了前排,只在後面留了護衛督戰的人手。

先前良家子騎掠陣時,前排在慌亂後穩住了陣腳,但後面的新卒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仍有些混亂,第五倫那“擊退數千敵騎,賞黃金”的假消息傳來才稍稍安分,但仍止不住左顧右盼,讓景丹甚至覺得,當初不帶他們來周原,對己方會更加有利。

隴右的將校都是在邊塞與羌胡打過無數仗的,這點動靜自然瞞不過他們,但也不能就此輕看他罷?好歹他景孫卿,是魏軍中最知道如何對付騎兵的。

只可惜景丹的名聲還是不如資歷更老,經歷戰陣更多的萬脩,隴右只知道他是第五倫的舊友,破格提拔委以重任,打了場潼塬之役,占了地形的便宜。如今在平地上,或許便是個庸將。

寒冬作戰,吃虧的不止要小心蹄下積雪是騎兵,還有遠射材官,有的是弩弦凍住,得捂在懷裏暖一會才能用,有的是嚴寒凍得手抖,戴手套也不管用,開弓時顫了一下,差之毫厘謬以數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