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破竹(第2/3頁)

但他的弟子們心已經亂了,今日上課,來的人從數百變成了百余,且不斷有人心生不安,外頭每每發出一點聲響,就會愕然回頭,惶恐不已。

此時傳來消息,說城內的隱士、第五倫過懷縣時曾去拜訪的蔡茂,已經帶著城內豪右士人,打開伏湛不抵抗政策下無人把守的城門,迎接馬援入城了!

“夫子,孔子過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桓魋伐其樹,孔子遂去,如今馬援來勢洶洶,夫子亦可去也!”

有弟子顫抖著起身,哭泣著請老師從南門走,他們雖是儒生,也帶劍,願意拼著性命,護送伏湛周全。

然而伏湛卻笑道:“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上一個滿口“天生德於予”的聖人天子已經跑路了,但伏湛倒是比王莽還淡定,竟是“不戰不降不走,不死不和不守”。

他寬慰弟子們道:“孔子困於陳蔡七日,外無所通,藜羹不充,從者皆病。然孔子愈慷慨講誦,弦歌不衰。別說兵刃尚未加身,就算架在脖子上,吾等亦當如此。”

“要學淇竹啊,古之君子,其內堅如竹,其外溫如玉,雖有秋冬之淩,而不改其綠。”

伏湛的話語變得慷慨激昂起來:“亂世將至,一如秦末之時,這世道往後不缺霸主、王侯、將軍,缺的是能保留往聖絕學之人。聽我講完最後一堂課罷,倘若明日就是秦火土坑,吾當慷慨赴之,而汝等則要帶著我所授之學,保全性命,以待太平。”

他的手指向弟子們:“屆時,汝等,人人都是伏生!”

一席話讓弟子們血脈賁張,俯首道:“諾!”

他們開始不管外頭的人馬嘶鳴,各自回到座位,繼續隨著伏湛學《禹貢》。

“禹敷土,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念到這一句時,隨著一陣嘈雜,全副武裝的魏地牙兵悍然闖入屬正府,帶路黨蔡茂在前,而一身戎服的馬援緊隨其後,身邊還跟著矮個子的黃長。

伏湛的弟子們戰戰兢兢地坐在位置上,這下兵戈當真要加身了麽,而馬援則踩著皮鞮,腰掛環刀步步朝他們的老師走去,來到伏湛案幾前,刀刃猛地抽出!

“夫子!”

弟子們立刻起身,生怕老師被馬援這粗鄙武夫所害,殉了道,但他們被馬援的手下用兵器對著,又被迫坐了回去。

然而馬援用刀尖挑起的,卻只是伏湛的竹簡,左手取了捧著,竟就這樣介甲讀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武人與儒生,刀劍與詩書,這真是詭異的一幕,弟子們糊塗,士卒也糊塗,唯獨黃長猛地恍然大悟。

片刻後,馬援挪開了目光,看向伏湛。

“恒、衛既従,大陸既作……《書》不管讀多少遍,都讓人受益匪淺啊,久聞伏惠公之名,敢問我說得對麽?”

“將軍所言不錯。”從始至終,伏湛依然端坐在案幾後,擡著一對大眼袋看向他,渾然沒有畏懼。

“漢高皇帝年邁時也曾說過,吾遭亂世,當秦禁學,自喜,謂讀書無益。”

“自踐祚以來,時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追思昔所行多不是。”

“朝聞道,夕死可矣,將軍讀書,還不晚。”

馬援搖頭:“伏惠公願意教?”

“子曰:有教無類。”伏湛朝馬援作揖:“只要有心向學,誰都能讀《書》。”

“善,一言為定。”馬援哈哈大笑,言罷竟收了刀,轉身帶著一眾兵卒離去,還讓他們帶上了屬正府的大門,又令黃長守好這裏,勿讓亂兵侵犯。

同行的門下吏和軍官糊塗了,他們還以為是要跟著馬建軍來屬正府興師問罪,怎麽卻是虎頭蛇尾呢?

倒是黃長在那嘖嘖稱奇,感覺這堂課,自己受益匪淺:“高,實在是高!”

首先是那伏湛,你以為他木訥古板?無能確實是無能,但黃長仔細思索後,才發現這是絕頂聰明的人。

“不戰,是因為自知河內弱旅,難敵魏地強兵。”

“不降,是因為降官太多,他降了也不會得到太好禮遇。”

“不走,是因為新朝大勢已敗,河對岸赤眉肆虐,連老家都回不去,倒不如河內安全。”

“不死,是因為這一死,就成了給新莽殉葬,日後勢必為人所汙,死人可沒法辯解。”

“不和,是因為他沒有任何底氣,蔡茂等人早就將河內賣光了,你當他不知?”

“不守,是不希望產生流血,殃及百姓,蒙了惡名。”

伏湛散盡自己的俸祿給分給城內民眾,加上他一貫懷柔的治郡手段,在河內人心中地位很高。

再加上兵臨城下還弦歌傳書依舊的架勢,這種情形下,馬援若敢傷他,肯定會被那數百弟子口誅筆伐,同時大失民心,那麽魏兵自稱來“保護”河內,以及舉著第五倫安民大將軍旗號,效果就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