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碩鼠還是飛蝗

“你就是魯達?”

陽平縣大營中,第五倫看著拜在面前,面黃肌瘦的青年士人,此人十分瘦弱,讓人懷疑他是否有縛雞之力,但他作為本地人,自述過去兩月被困於聊城的見聞,卻對第五倫極其有用。

這魯達字仲康,因為他的名總讓第五倫想起花和尚魯智深,所以且以字稱之。

魯仲康被餓了太久,但面對端在面前的熱餐飯,卻仍然保持著儒士禮儀,忍著不去看,雙目只望向第五倫,緩緩敘述自己的遭遇。

“小人乃是戰國時魯仲連之後也,宗族定居聊城已逾兩百多年,傳了十多代人,不敢稱巨富,然家中亦有小康,直到五樓賊入據聊城,我家遂破。”

這聊城古時最出名的歷史事件,確實就是齊燕相攻時,魯仲連為齊將田單射書說降聊城,這一帶古時候乃齊之西境,口音已與魏地大為不同。

“三百年前,田單圍困聊城一年,使得城中糧盡柴絕而食人炊骨,黎民百姓災難深重,苦不堪言,如今情形,更勝過當日!”

魯仲康對五樓賊是痛恨入骨的,向第五倫痛訴其所為,光聽他的敘述,五樓賊簡直是禽獸不如,入城後無惡不作,諸如殺人食肉,淫人妻女,其行為比耿純當初妖魔化赤眉軍還要過分。

說著說著,魯仲康已然綴淚,第五倫看到他雙拳在案上緊握,他雖然費盡辛苦逃了出來,但其家眷仍在城中遭賊虜淩辱折磨,很希望能跟著第五倫打回去!

雖然穿著一身短打窄袖,但不妨礙魯仲康對第五倫作展袖裝作揖:“屆時,魯達願持三尺劍,為君先登前驅!”

“自然少不了仲康之助。”第五倫頷首,讓黃長帶他下去,辟除為門下循行,他正尋找受賊害的儒士,好送到魏地嚇唬諸姓豪強,這滿臉苦大仇深的魯仲康就不錯嘛。

但魯仲康的話語裏夾雜了太多個人仇怨的情緒,本著兼聽則明的態度,第五倫又讓先前奉命扮作流民,混入聊城,又帶著魯仲康溜出來的甄軍候來說話。

甄軍候就是先前跟隨耿純經歷了成昌之役的那一位士吏,回來後因其勇敢與機智數次幫耿純脫困,升為軍候。

“魯仲康所言城中情形,是否屬實?”

“有許多不是實話。”甄軍候笑道:“第五公,我也當過流民,聊城裏的五樓兵,和其余流民也無太大區別,不過是聚集在渠帥麾下一起尋食求活罷了。”

在甄軍候眼裏,少了那層階級仇視和個人恩怨的濾鏡後,他對五樓賊評價還不錯:“五樓和赤眉很像,盡殺城中豪右,開其倉庫放糧於貧民,像魯仲康家,亦不是什麽小富,而是占地數十頃,宅第相連的鄉豪,自然要遭殃。”

當然,賊畢竟是賊,五樓渠帥張文,面對豪右遺留下來的妻女,沒有私吞,而是一律不拘老少,分配給五樓賊大小頭領。那些分到年輕美麗女子的,往往喜出望外,抱之馬上,在大街上來回奔馳,向同伴們誇耀;分到醜陋或老年女子的,只好垂頭喪氣,自怨運氣不好。

有了魯、甄二人提供的情報,加上幾個被抓來的賊人招供,聊城裏五樓賊的作為、虛實就基本清楚了,沒魯仲康說的那般殘忍誇張,但亦有其血腥和野蠻的一面。

第五倫可以想象,甚至能夠理解,這些被壓在社會最底層的流民,一旦能夠對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豪強官吏握有生殺予奪之權,從他們內心升起的,不僅是追索到布糧後的喜悅,更有一種翻身報復的快感。

不管是赤眉還是河北起義軍,舉事掀翻騎在他們頭上權貴時,是具有天然正義性的,亦如古詩所言: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

但這之後,他們就徹底暴露了局限性,如果說豪強官吏是碩鼠,鉆在一地打洞猛吃,那流寇則像是乘風飛舞,禍害千裏的蝗蟲。他們離開了故鄉,成千上萬聚集在一塊,從遠處匆匆飛過來,不再依靠生產,也沒有征收賦稅的秩序,多靠攻城掠地後的繳獲來作給養。肆無忌憚地吃光了所有能吃的莊稼葉子,然後又匆匆飛向另一個地方,赤地千裏。

這些昔日的被壓迫者,於壽良郡的本地百姓而言,又成了殘忍的掠奪者和暴徒。

“是故,務必加以驅逐!”

將五樓賊以及來給他們幫忙的五校、五幡驅逐出境,是第五倫在戰前的軍事會議上,為此役制定的戰略目標。

從黎陽被調過來的小耿耿弇又有仗打了,但他心更大一些:“郡尹就不打算將其全殲,一勞永逸?”

小耿畢竟年輕,有些天真了,其從叔耿純搖頭道:“殲不完,殺光一茬,隔上幾個月,鄰郡又冒出來一茬。”

第五倫能安緝魏地,卻管不了鄰居秩序崩壞,更管不了大河對岸的天崩地坼。耿純去溜達一圈回來後,知道如今形勢,就如同水往低處流一般,流寇會從搶無可搶的地方,往富庶之地而來,攔都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