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吞胡(第3/4頁)

“勿要信胡虜奸細之言,那陳良、終帶等人,後來都被匈奴送回常安,以燔燒之刑處死了,這就是投降的後果!”

王莽援引《周易》“焚如死如”之言,對這種刑罰十分著迷,逮到叛逆,多是豎起木架,一把火燒死,讓他們臨死前痛苦的哀嚎震懾宵小。

可這番話語並未讓士卒們安心,反而更加凸顯了新莽的殘忍,更何況,被送回處死的只是當官的,普通士卒不還在匈奴好好的麽?他們在營壘中道路以目,軍心更亂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友軍仍不見蹤影,韓威的期望也一點點消失。眼看匈奴人襲擊越來越頻繁,而己方體力士氣更加低落,更要命的是,所帶弩矢在沒有經驗的士卒亂射數日後,即將耗盡,這本是新軍最大的倚仗。

他們已陷入絕境,老將軍舔舐著龜裂的嘴唇,不得不做出一百多年前,李陵的艱難決定。

“拔營,向南突圍!”

……

突圍倒是很順利,匈奴人幾乎沒有戰鬥,只隨意抵抗了一陣便放開了包圍圈,陣地戰他們不喜歡,追擊尾行才是遊牧者鐘愛的節奏。

韓威之所以不選擇向東返回新秦中,是因為賀蘭山距此四百裏,而南方的休屠澤,只在兩百裏外,五日可至,或許駐紮在那的新軍聞訊後,能出塞救援,調頭打一個大勝。

時至今日之困局,韓威仍對勝利念念不忘。

但在匈奴數萬騎尾行追擊的情況下,軍隊速度變得極慢,走幾步就得調頭作戰,韓威故意引匈奴人進森林,借助地形步騎協同,短兵交戰,也斬殺了數百騎。

韓威不忘叮囑屬下:“頭顱都放在車上,這是吾等力戰的證據。”

“可輜車上只夠躺傷卒了。”

“那就讓傷卒抱著人頭,不能扔!”

似乎整個右部的胡虜都出動了,短短數日又增加了數千騎,新軍如同汪洋中的一葉孤舟,不知何時何處就會有一陣大浪撲來。

他們搖搖晃晃地前進,行至第二日,糧食徹底沒了,餓紅了眼的士卒將目光盯向騎兵的馬匹。

韓威以身作則,將自己的戰馬貢獻出來,希望屬下的校尉、軍司馬們跟進,豈料這件事卻引發了自遇敵以來最嚴重的逃亡。昨日還勉強聽韓威指揮的軍吏、騎兵們,在聽說要輪流殺馬充饑後,竟在一夜之間,就帶著麾下部隊逃了個精光,拋棄了步行的袍澤!

如同引發了連鎖反應,本就不清楚為什麽要打這場仗,也沒人欲為新朝效忠死戰的步卒,亦開始潰逃,任韓威在風中橫戟痛罵,還親手刺死了幾個逃兵卻於事無補。

眼看新軍人心大亂,數萬胡騎乘機再度圍攏過來,盯著韓威的大旗進攻。

韓威只能再度停下,帶著所剩不到三千人且戰且走,士兵傷重者臥於車上,傷輕者推車,再輕者持兵器搏戰。

昔日一漢能敵五胡,如今一新能敵幾胡?

仗著甲胄精良,他們能頂住匈奴人連射數箭,但隨著體力耗盡,越來越多人倒下,更別說,匈奴人在進攻間隙,還不斷有人持漢語過來鼓動。

“降吧!新室於汝等有何恩德,要為其效死?”

不斷有士卒徹底喪失鬥志,扔了兵器投入匈奴軍中,韓威陣中之人越打越少,黑夜去了又來,也不知道過了幾天,南方、西方、東方,仍不見友軍來援。

他們只能憑借最後的意志作戰,最後僅剩下不到百人,都渾身是血,有人劄甲上甚至插了十多支箭,只能一根根掰斷。

食物是徹底沒了,韓威只能對部屬們慚愧地說道:“老夫當年向陛下上書,說願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賫鬥糧,饑食虜肉,渴飲其血,可以橫行匈奴。”

“如今卻遭此困厄,非威之過,乃友軍誤我也!雖不能橫行匈奴中,但這血肉,卻是吃得。”

他帶頭割下死在近處匈奴人的血肉塞進嘴裏,大口咀嚼,白須被汙血染紅,笑談中還說味道鮮美,只是有點膻味,這一幕令匈奴人都不由駭然。

招降的人又來了,他們原本對韓威是輕蔑的,如今見其死戰,卻多了幾分敬重,只遠遠高呼:“降吧,右賢王和句林王說了,韓威若能歸順大單於,大者王!小者侯!絕不虧待你!”

韓威將最後一根矢上了弦,等那人來到近處時猛地擡起,將其射落下馬。

“吾乃陛下親拜吞胡將軍!”他放聲大吼。

“自五十余歲出仕起,便是新室之臣,受天子之恩,不識漢家之臘!”

匈奴人放棄了勸說,數千騎一擁而上,馬蹄踐踏得滿地屍骸鮮血淋漓,至數十步外駐馬挽弓斜指。

最後的時刻到了,韓威一條腿已傷,身上滿是創口,劄甲也有些殘破,只用旌旗撐著起身,揮刀向前,罵道:“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虜,無異口中蚤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