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是要做一輩子的懦夫(第3/4頁)

“而後,吾等又一同針對朝中天官們,你寫了《難蓋天八事》,洋洋灑灑,將那些固守過時天論的老朽駁得無言以對!渾天說遂大興。”

說到這桓譚心裏一陣難過襲來,只嘆息道:“其實能理解子雲之人有不少,稱你為‘西道孔子’,但亦有無知之輩編排子雲。”

“還記得張竦麽?前兩天他見了我,還說什麽‘揚子雲,西道孔子也,乃貧如此?’”

“你猜猜我如何回答?”

揚雄沒有力氣說話,桓譚便自問自答,拊掌笑道:“我反駁他,仲尼難道就不曾貧賤麽?仲尼能說只是魯國的孔子麽?他也是齊國的孔子,楚國的孔子,天下的孔子!”

“所以子雲不止是西道孔子,亦是東道孔子!此生蹈聖賢之跡,可謂無憾了。”

這番話讓揚雄清醒了些,效仿聖賢著書立說,是他畢生夙願啊,至少還有一個人,是認可他的,只笑道:“君山知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揚雄招手讓桓譚湊近,用微弱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

“君山,但有一人,你卻看錯了!”

……

天蒙蒙亮,宵禁剛剛解除,第五倫就大步沖入常安,因為街上不準跑馬。

等他踏進庭院中時,還是來遲一步,揚雄已至彌留之際,口不能言,精神越發不好。

第五倫來到他身邊,輕聲喚道:“夫子!弟子來了!”

但揚雄卻沒有任何回應。

院子裏,揚雄的故日朋友都已抵達,從心懷歉意覺得是自己牽連了揚雄的故大司馬嚴尤,到滿腹心事的國師公劉歆。

還有城門校尉梁讓,他正與侯芭商量著揚雄的後事要怎麽籌辦,事已至此,是時候接受現實了。

第五倫心存狐疑,他上次離開時揚雄還挺精神,為何這麽快就身體大壞?

遂拉著哭哭啼啼的王隆追問,聽他說及五威司命陳崇上門脅迫揚雄,要為朝廷寫歌頌北征的辭賦時,第五倫怒火中燒。

又是你!

但他還是壓住了,只問道:“夫子還清醒時,可留下什麽話?”

王隆看向籠著袖子在院子一角怔怔發呆的桓譚,從今天早上起,揚雄大多數時候就昏沉不清,唯一的幾句話,還是對桓譚說的。

桓譚也看到了第五倫,朝他招手,二人走到庭院無人的一角,素來對第五倫不甚喜歡的桓譚,今日難得與他說這麽多話。

“我當初曾與子雲品評天下人物,以為賢有五品。”

“謹敕於家事,順悌於倫黨,鄉裏之士也。”

“作健曉惠,文史無害,縣廷之士也。”

“信誠篤行,廉平公,理下務上者,州郡之士也。”

“通經術,名行高,能達於從政,寬和有固守者,公輔之士也。”

他嘴角露出一絲譏誚:“子雲就是公輔之士,至於我,大概是縣廷之士。”

桓譚看向第五倫:“我最初時以為,你不過是區區鄉裏之士,子雲也沒反駁。”

“但今日,子雲卻鄭重告訴我,桓君山,看錯人了!”

“他在《法言》裏說,政有兩種,思、斁(dù)。”

“這世道,汙人老,屈人孤,病者獨,死者逋,田畝荒,杼軸空之,可以稱之為斁政,敗壞淪亡是也。”

“縱觀關中,卻唯獨你在臨渠鄉,不管做不做官,都能老人老,孤人孤,病者養,死者葬,使男子畝,婦人桑。可謂思政,思行善政是也。”

“這是子雲的理想,他自言沒有這般本事,但你有!”

“子雲說,第五伯魚不止能宰一家一鄉,若給你機會,甚至能像陳平一樣,宰天下!結束世上的斁政,將思政推及九州!”

“所以,子雲認為,你是第一品。”

桓譚指著第五倫:“才高卓絕,疏殊於眾,多籌大略,能圖世建功者,天下之士也!”

第五倫有些發怔,揚雄從來沒和他說過這些,從沒告訴弟子,老師對他有這麽高的期待!甚至視他為理想的繼承者。

忽然間,第五倫只覺得臉上癢癢的,伸手一摸是水漬,竟是不知何時流下來的淚。

“夫子轉醒了!”這時候,王隆喊了起來,他們連忙進屋舍去,第五倫徑直過去,重重拜在揚雄面前,握住他那還沾著墨跡的雙手。

“老師!”

這是第五倫來到新朝一年多時間裏,頭一次真切實意地痛哭流涕,悲從中來,止也止不住。

而揚雄有些茫然,轉頭看了一圈周圍眾人,他看到了眼神復雜的老冤家劉歆,一生唯一的知己桓譚,還有弟子們,當看清滿臉涕淚的第五倫時,揚雄竟笑了起來。

“伯魚也來了,老夫正想將你介紹給吾子揚烏認識。”

揚雄連言語都恢復了,只是還有些糊塗,他的幼子揚烏已經死去多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