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想了十天十夜

“我想了十天十夜,都想不通陛下為何要對匈奴開戰。”

列尉郡府內的案幾後,是一張愁容滿面的臉,距離王莽悍然對匈奴宣戰已過去十日,張湛仍覺得此事不甚真實。

現在人人都知道了,二征句町失敗導致南中糜爛三郡皆反,西域都護李崇困守龜茲三年盼著朝廷解救,西海、金城也在諸羌躁動下危如累卵。

加上國內叛亂此起彼伏,關東“盜賊”頻繁舉事,在這多事之秋,匈奴反而是最安靜的一方。

王莽卻似乎嫌敵人不夠多,詔令下後,朝野震驚。

“大尹,下吏亦然,只怕再想六十年仍想不明白,或許是聖天子心思,吾等常人無法揣度吧。”

第五倫也覺得糊塗,只好安慰自己:王莽做事,決不能以常理去衡量。

這是他來到這時代一年多最大的領悟,口含天憲卻又愛隨性做事的王莽,舉動總在意料之外,隔三岔五就從常安壽成室放出幾只黑天鵝,攪得天下不安。

縱觀古今,倒是某國大統領行事能得幾分王莽風采。

王莽絕不是說著玩玩,可打仗總得需要錢糧車馬啊。兵法上說得好啊: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裏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

王莽號稱要出師百萬這自然是胡扯,但戰爭勢在必行,只是國庫空虛,錢哪來?

這可難不倒王莽,這才幾天,蹭蹭蹭三道詔令下達至郡中,猶如三板斧劈在張湛腦殼上,讓他暈眩不已。

“天子令公卿以下至郡縣黃綬者,皆保養軍馬,多少各以秩為差。”

張湛神情復雜地說道:“也就是說,我身為大尹,乃是二千石,要出馬二十匹。”

第五倫看了一眼腰上的黃綬帶:“至於下吏,秩比三百石按三百算,須得出馬三匹。”

這是哪個鬼才想出來的點子?

在王莽看來,黃綬官吏,起碼是郡一級的曹掾,領著朝廷那麽多俸祿,三五匹馬肯定養得起。如今不過是委屈他們步行上班,馬匹則貢獻給國家。一個郡至少能征得上百匹馬,軍馬問題迎刃而解。

但是,憑什麽?

拿第五倫來說,他們家過去連同花色的兩匹馬都湊不出來,赴宴曾遭人嘲笑。開設產業後日子稍好過些,給家裏新添了三四匹新馬,這就要全交待出去了?

這年頭馬匹很貴,價錢從萬錢到上百萬不等,就以最差勁的挽馬駑馬來算,三匹也意味著三萬錢,相當於第五倫大半年工資——前提是俸祿能發全,這幾乎不可能。

王莽等於是要天下各級官吏,都捐一年總收入來支持一場本沒有必要的戰爭。

張湛忍不住唉聲嘆息,他一貫清廉,二十匹馬,要逼得張郡尹含淚辭退門下所有私從屬吏,掏空家中財帛了。

就在這時,外頭卻來了一群官吏,拜在堂前。

“張公!”

第五倫和張湛出門一看,卻是郡府中一眾曹掾:功曹掾、五官掾、賊曹、決曹、左右兵曹等官吏,皆佩黃綬,身著官服。

唯獨拜在地上的文學掾羅某脫下冠服,雙手中捧著那枚小小的印綬,滿臉悲戚地說道:“下吏家中清貧,又要豢養妻兒,只能靠不足數的俸祿勉強維持生計,如今竟要捐馬三匹,實在是湊不出,不得已只能辭官,還望郡君允之!”

來郡裏這麽久,同事們各自為人如何,第五倫早就一清二楚,並記到小本本上。這位新來的文學掾羅某,屬於少數在名單上能打√的人。

他確實是極其稀少的清官,常服布被,蔬食瓦器,恪守著儒士的準則,卻沒料到朝廷來這麽一出。

同樣有辭官意向的還有幾位曹掾,他們多是被張湛親自辟除來的君子,出門寒門。

反倒是平日裏手腳不幹凈的功曹、金曹等,卻對此安之若素。他們已深韻權錢交易之道,去年的反腐都躲過去了,這回不就是出三匹馬麽?只要昧著良心,稍稍運作一番便能回本。

滑稽的一幕出現了,捐馬之事,竟逼得廉吏請辭,貪官則琢磨著將禍患轉嫁到百姓身上甚至從中漁利,王莽這招反廉倡腐確實秀斷腿。

張湛頗為動容,含淚說都是他這大尹做得不稱職,但這老好人也無可奈何,只能應允。

各位請辭的曹掾前腳剛走,郡尹府大門又被人堵了,喧鬧不已,嚷嚷著要見張子孝討個說法。

張湛只覺得頭疼,又與第五倫出去一看,發現滿目朱紫,不是民眾,而是氣勢洶洶的本郡豪右……

領頭之人,正是當初在長平館有過一面之緣的縣豪樊築。

這位樊噲的後代,今天倒真有點鴻門宴上的氣勢,他瞋目瞪著張湛,頭發上指,目眥盡裂,口中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