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名單(第2/3頁)

這時候,佐吏來稟報,說外面有人來訴訟。

鹿嗇夫應了一聲,起身要走,卻被三老拉住。

他詫異回頭,對方使了好幾個眼色後,鹿嗇夫才反應過來,連忙向第五倫發出邀請:“上吏可要一同聽訟?”

“咳咳。”縣吏和三老同時咳嗽,鹿嗇夫連忙改了說法:“不對,是替本鄉主訟!”

“那不是越權麽?侵官之害甚於寒啊,訴訟自有嗇夫、縣丞,督郵則奉命督查,與我戶曹何幹?”

第五倫卻沒興趣做青天大老爺,打了個哈欠道:“我路途疲倦,要小憩片刻,諸君且先忙碌去,飯食一如往日即可,粟熟時喚我一聲。”

然後便翻身上榻,背對眾人入睡,只在他們後退告辭後,第五倫又擡起手,讓挑著行囊進來,又替他磨好墨的第五福跟出去。

第五福對這套路熟得不行,應諾而去,待會自會將訴訟的過程事無巨細稟報第五倫。

第五倫也睡不著,只閉上眼睛,想著這半年的仕官經歷。

臘祭的時候,他驚聞關東有好幾處農民起義,只覺得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可這老大帝國體量擺在那,樊崇、呂母、綠林等燎了大半年,依然是地方的散兵遊勇,雖趕上關東大旱,黨眾浸多,但朝廷也出動了郡兵鎮壓,彼此拉鋸反復,未能席卷成片。

於是整日依依東望的第五倫,只能耐下心來做自己的事。

等屋外沒了腳步聲後,他才重新起身,從行囊裏取出幾張赫蹏(tí)來——就是黃色的麻紙,在關中的絲麻坊能買到,作為紡織業的副產品,已經遍布中原。雖然在第五倫看來略顯粗糙,但質量好的已而平整軟滑,能夠書寫了。

相比於竹簡和帛,第五倫更鐘愛它們。

這些麻紙片上,用細黑線繪制的山、河流、道路等圖形,卻是第五倫這半年最大的成果:整個列尉郡的詳略地圖。

“走完這修令縣鄜疇鄉,全郡十縣數十個鄉,我便都親自走過一遍了。”

他古代史雖然不好,但也時常上網鍵政,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句話第五倫還是聽說過的。

全郡走下來後,對時局形勢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最初那幾個月,第五倫也曾滿腔正義,巡視時遇上有人田邊稽首訴訟,便熱心地去管,可慢慢他發現……

這世道,真不是多一兩個“好官”,就能變好的。張湛算有良心的官吏了,可列尉郡仍變成了這鳥樣。

他也曾反復思索這大新怎麽了?最後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真的是體制問題!

就跟晚清民國一樣,從內外國策到吏治,經濟、土地、民生,無處不有弊病。

新朝一點不新,更像是繼承了前漢兩百年的積疾。王莽倒是看出了病根在人地矛盾,於是一通王田私屬的猛藥下去,被地方官吏這些庸醫一攪合,天下病得更重了。

這世道,最需要的可能不再是藥和改良之策,而是一次快刀斬亂麻,一把燃燒一切的火焰。

於是第五倫少了悲天憫人,獨善其身經營宗族之余,開始觀察和記錄這季世的荒唐與怪現象,漸漸具知閭裏奸邪,吏治得失,也將各縣人口、險要熟記於心,未來都用得上的。

在這過程中,他見過最卑鄙的官吏,目睹貪得無厭的豪強,親手安葬過朱門外凍餓致死的餓殍,將更多失去了父母茫然遊蕩的孩子帶回第五裏安置,已經湊齊半個屯了。

然後,第五倫還將為富不仁者、橫征暴斂者,在他眼中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們,都被記到這長長的名單上!

然後在他們的名字後面,標一個醒目的×!

但也時常能遇到在荒誕的世道中堅持自我的良吏,真正帶著俠義之心試圖拯救更多人的士,相信聖賢仁義之道苦苦求索的儒生。

第五倫也記錄下來,在他們名後畫一個√。

但更多的官吏,則是隨波逐流,無可無不可。你說他們是好人吧,可確實參與了貪贓枉法,靠喝民血來過日子;說是壞人吧,卻有點底線,給治下百姓留了些余地,偶爾還做點人事。

比如這鹿嗇夫,第五福聽完外頭的訴訟後來稟報第五倫,說是一起兒子誤毆父親的案件,被鄰居告到官府。

若是換了沒耐心的官吏,直接判兒子大逆不道,可這鹿嗇夫雖然不懂什麽春秋決獄,卻能細細詢問過程。他傳喚左鄰右舍來求證,最後認為那兒子不是有心,反倒是鄰居不懷好意,按在堂上打了一頓。

第五倫微微頷首,至於鹿嗇夫一貫如此,還是今日才故意為之,稍後幾天有的是時間觀察打聽。

他記下了修令縣各級官吏名字,又在鹿嗇夫的名後面,畫了一個“?”

這些符號,決定了他們未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