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星星之火

“我聽說,同郡人郭少卿從師入常安時,買符入函谷關,曾慨然道:‘丹不乘使者車,終不出關’。”

“數月前北上時,我也如此想,定要在常安做出一番事業來,沒想到最後竟是匆匆逃出,一事無成,回鄉要被笑話了。”

過武關時,鄧禹捏著拳頭,憤憤不平。

這弱冠孺子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惹得劉秀等一同南遁的人只覺好笑。

“被人笑話,總比丟了性命強。”

劉秀寬慰鄧禹道:“那穰縣郭丹最後不也因不願仕於新朝,而帶著弟子逃亡北地避禍去了麽?也算出關了。吾等亦是為了躲開朝堂傾軋,才不得已離開太學啊。”

更何況,就算沒有此事,從南陽小地方去常安的太學生們也看清楚了。想從上萬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射策為官談何容易,擠在太學區舍的日子,還真沒有回到鄉裏做土豪舒坦。階梯已經固化,上升途經沒有完全打開,往後靠族望混個縣官、鄉吏,這大概就是他們的一生了。

五威司命的緝捕僅限於常安周邊,一行人無驚無險地過了武關,很快進入南陽地界,至此,劉秀等人風餐露宿的逃亡生活便宣告結束。

鄧氏是南陽大族,各縣都有姻親,劉秀則是靠他大哥的名頭,得到仰慕劉伯升的輕俠相助。眾人很快將跑得快累死的毛驢換了駿馬,腳步也輕快起來。在故鄉,就算五威司命追來,他們也不帶怕的。

離開郡府宛城——南陽被王莽改名前隊,而宛城則改名南陽,沿著尚未冰封的育水南行,眾人一晝夜便抵達新野縣。

鄧氏支系龐大,真正和劉秀家有親的,其實是鄧禹的族兄,鄧晨,字偉卿,他娶了劉秀的二姊劉元。

見到本該在常安的劉秀、鄧禹忽然回來,鄧晨夫妻頗為震驚,在聽劉秀簡略說了事後,鄧晨只覺僥幸:“難怪昨日有許多絳騎從新野經過,前往新都,恐怕就是為那功崇公之事而來。”

離新野一天路程的新都,便是王莽的龍興之地,亦是功崇公王宗封邑。

鄧禹開玩笑,說幸好劉秀膽小,第一時間拉著他們就跑,鄧晨卻贊道:“每家都得有一位謹厚之人,才能長久啊。”

鄧晨不太喜歡大舅子劉伯升沖動的性格,反而對小舅子劉秀贊賞有加。

外頭又落了雪,鄧晨和妻子邀約劉秀,不如在新野多休憩幾日。

鄧禹也慫恿他:“明天就是臘八了,文叔,陰氏的臘祭可是出了名的熱鬧,不同去看看?”

鄧禹擠眉弄眼,劉秀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去參加陰氏之臘,或許就又能見到心上人陰氏淑女了。

新野豪強,左鄧右陰。

陰氏崛起於漢宣帝時,當時的家主陰子方事親至孝,積善有德。

據說某年臘日,他正在灶旁升火舉炊,灶神忽然現身,陰子方忙將一只黃羊宰殺供奉。這以後,陰子方接連發財,成了遠近聞名的富戶,家有田地七百余頃,輿馬仆隸上千,勢力比於邦君,連鄧氏都頗為不如,從此臘祭更加上心。

與之相比,劉秀家地不過二百頃,分到他頭上的,可能才三四十頃,小地主而已。

若在前漢,劉氏還占了個宗室的名分,高人一等。現在卻連這特權都被王莽剝奪,如今家中無人做官,祖先閥閱不太頂用,自己去做什麽呢?倒插門當贅婿?

他心中有計較,憨厚一笑:“臘祭就得回自家過,怎能去別人家中叨擾?更何況,吾兄性情剛毅,萬一官府上門盤問我去向,他的賓客與之沖突,殺了官吏,就不妙了。”

劉秀匆匆辭別鄧禹,特地繞開了新都縣,一路沒有歇息,縱馬直趨老家蔡陽。

說來也神奇,在新野都被改名“宜禾”的情況下,蔡陽居然逃過了改名狂魔的毒手。這或許是因為,蔡陽是王莽母親功顯君的故裏及封邑的緣故,稅收至今有減免,農稼很有賺頭,也是劉秀最喜歡的行當。

蔡陽東南八十裏便是白水鄉,但劉秀與族人仍習慣稱之為“舂陵”。

劉秀的祖先乃是長沙定王劉發的第十三個兒子,受封為舂陵侯,建侯國於僻遠的零陵郡(湘西南)。到了漢元帝時,第三代舂陵侯以封地下濕,山林多毒氣難以生活,請求削減封邑內徙。於是就徙封蔡陽白水鄉,到了王莽代漢,侯位被削。

至於劉秀家,早在其祖父時就成了小宗,家世也一點點沒落:祖父為巨鹿郡都尉,比二千石高官,父親只是南頓縣令,比六百石,且早早逝世。劉秀兄弟喪父後,全靠他們的叔父劉良養大,徹底成了庶民。

這幾年家道復振,一來靠劉秀擅長經營產業,二來因劉伯升任俠揚名,兄弟倆一個守成一個進取,如同兩根柱子,撐起了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