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諸君!

法吏名叫郭弘,潁川陽翟人,家傳《小杜律》,剛被選入常安為吏不久,聞言一愣:“首惡?難道不是馬援?還有若輕易定罪,恐怕與律令不合啊……”

孔仁不耐煩道:“你所學是杜延年所撰的《小杜律》吧?在我看來,遠不如其父杜周的《大杜律》有見識。”

“杜周有言,三尺律令從何而出?出自皇帝!從前漢家皇帝詔令成為了律法,今天新室皇帝的制言也成為疏令,當以今上為準,不必遵循什麽古法。”

五威司命府自從建立以來,從主事的統睦侯陳崇,到右司命孔仁,辦案的準則就是就是根據王莽好惡,若不涉上命,那就自行判斷,法律只是一個皮筋,可緊可松,隨便玩弄,還真當真不成?

孔仁大言不慚:“今日亦然,若事事遵循律令就行,要吾等官吏作甚?斷案嘛,還是要靈活些。”

總之,快些將這案子了結才是緊要,孔仁知道,皇帝的興趣在於制禮作樂,故銳思於天文地理,講合《六經》之說。公卿早上進宮,晚上才出來,議論連年不決,反倒是日常繁雜的省獄訟冤之事,不甚關心。

這就導致案件積壓,全推到五威司命這邊,若是每起案子孔仁都按照律條,細細審理,可不得累死!倒不如大筆一揮,批量解決。

郭弘還是有些謹慎:“右司命,第五倫畢竟是位三百石郎官,一郡孝廉,不查到實證,貿然定罪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

孔仁心知,這次的事源於五威司命陳崇要給原涉一個教訓,所以才為縣宰撐腰,讓他大著膽子與原涉為敵,讓原巨先不要太過驕橫。

但顧忌到罩著原涉的常安樓護、杜陵陳遵這兩位有官爵在身,與皇室關系密切的“儒俠”,司命府也不能一棍子將原涉打死。用一個親信門客代其子原初抵死,算雙方都能下台的結果。

只是誰也沒料到,馬援竟在細柳亭將那萬脩放了,還一起出逃。

孔仁氣沖沖地要收拾這廝,牽連其家眷,一查卻發現,這個小督郵居然有兩位手握實權的二千石兄長。茂陵馬家在關中勢力深厚,姻親盤根錯節,甚至和皇室都有親戚關系。

惹不起,惹不起。

與那些龐然大物相比,第五倫這孝廉郎官,只是小小螻蟻。

孔仁對第五倫的身份不屑一顧:“我看過卷宗,第五倫出身裏豪寒家,祖上並無任何閥閱。其舉主列尉大尹張湛素來不受天子器重,如今張子孝因手下縣宰受賕貪腐而受了申飭,在朝中更沒什麽聲音。”

而第五倫入朝月余以來,似乎也沒找到什麽特別的靠山,只與同郡幾位郎官走得近些,聽說還拜了揚雄為師。

想到揚雄孔仁就覺得可笑:“那些文士常吹噓揚雄,說他是什麽‘關西孔子’,在我看來,不過是無能的蜀中老叟。”

當年就是孔仁帶著人,將這老匹夫嚇得從天祿閣上跳將下去,摔斷了腿。

揚雄自從數年前,就對天子要他寫的歌功頌德辭賦屢屢推辭,早就失了寵,十分落魄。聽說又不自量力,和國師公絕交,徹底沒了位高權重的朋友。

什麽樣的夫子帶出什麽的樣的徒弟,在孔仁眼中,相比於此案涉及的原涉、茂陵馬氏,第五倫才是最好拿捏的,既然卷進來了,管什麽無辜不無辜,就你了!

孔仁打著哈欠,叮囑郭弘等人:“早些結案,定他為首惡,就說一切為第五倫謀劃,馬援只是從犯,罪減一等,茂陵馬氏那邊便能交待過去。”

“說來第五倫也可憐啊,不必判太重,髡發流放即可,西海郡的苦寒之地,正缺人戍守!”

……

被人推攮著進了犴獄中後,第五倫只覺得滑稽,前天還給萬脩送酒肉,今天就輪到自己身陷囹圄。

這真是鍋從天上來啊,當時是否應該咬咬牙,隨馬援、萬脩一起流亡,落草為寇,弄個梁山水泊出來,走在野起義的路線?

第五倫暗暗搖頭:“我沒逃都遭如此對待,若是逃了坐實罪名,第五氏的處境恐怕更糟,恐怕要被這些官吏狠狠剝皮抽筋,數月積累,毀於一旦,更可能再也見不到大父。”

雖然方才孔仁審案時,第五倫用春秋決獄替自己辯護,說得滴水不漏。而五威司命也沒找到任何證據來坐實他是從犯,加上馬援那封帛信,處境似乎安全了。

但第五倫絲毫不敢樂觀。

若嚴格按照春秋決獄來辦事還不錯,可新莽爛到一定程度,徹底變成了人治,律令幾已成為空文。同樣的罪,不同身份的人判決截然不同。

打個比方,萬脩這種民間小輕俠若是劫人搶掠,幾乎必定棄市。馬援若觸律,因其家族勢力與兄長維護,可能會高高擡起輕輕放下,在常安服兩年徭役意思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