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新朝雅政

那位“大人物”的車駕,足足花了半刻時間通過橫橋,守橋的吏卒這才放開通行。

第五倫回頭望著長長的車隊,只覺得那畫滿遊龍的旗幟有些晃眼,問景丹道:“孫卿兄,可知方才過去的是什麽人物?”

新朝在輿服上全面復古,不同身份的人,在駕什麽車、隨從儀仗多寡方面都有等級之分,第五倫對此了解不多,加上近來朝中大刮簡樸之風,一些標志性的儀仗被故意去除,就更難辨認了。

“車子是朱班輪,獸伏鹿軾,旗幟則為九斿(yóu)旗上畫降龍文。”

景丹猜測道:“按照禮制,應是皇太子、諸侯的車駕。”

一旁的王隆接話:“加上左右有染成綠色的車作為副貳,車中之人,身份應該是皇孫。”

第五倫過橋時拿了一枚貨布問守橋的吏卒,果然得到了答案:“正是皇孫、功崇公。”

漢朝繼承了秦時二十等爵,王莽代漢後,認為這是暴秦之制,遂全部廢除,恢復了周代五等爵制。天子之下,依次是公、侯、伯、子、男,外加相當於關內侯的裏附城。

除了幾位開國元勛,比如那國師“劉秀”封為上公外,王莽還給兒子、孫子們也賜了公爵之號,這禪代之後,依然是家天下。

而剛剛過去的功崇公王宗,雖只是王莽的第四個孫兒,卻最受寵信。

景丹對這朝廷八卦倒是挺了解,說道:“聽說今上在前漢最初的爵位是‘新都侯’,後來晉為安漢公,新都侯之位,便由王宗繼承。”

“到了居攝三年(8年)九月,今上之母功顯君薨,群臣百僚跪求今上勿要棄天下於不顧,於是便由王宗代為服喪,在冢墓邊一住就是三年。”

這是什麽?這就是政治資歷啊!盡管王莽早早就立了四子王臨為皇太子,但功崇公王宗仍被視為儲君之位的有力競爭者,他也虛賢納士。說不定皇帝哪天就改了主意,要傳位給這“好聖孫”呢!

第五倫了然,看來皇室內部,亦是有派別裂隙的。

眾人過了橫橋一路往東南行,此時天暮秋涼,道邊樹木颯颯,後有藕池殘葉,前頭巨城雄偉,還沒摸到城墻,周圍便已繁榮起來。

沿途多見街衢通達,裏弄十余,每隔幾個街坊,便能遇到一個集市,恰逢夕市剛散,商賈低頭數著今日收獲的錢,奴仆趕鵝提肉而返。

這仍只是京師的外圍,常安有十二座城門,他們入城的位置是位於正北的“廚城門”,如今已王莽被改為“建子門”——就是扇門,也逃不過改名狂魔的毒手啊。

散市後回家的士、民和往來車馬又在門口排起長隊。景丹提醒第五倫和第八矯:“除了符傳外,還得將大黃布千或貨布備好,持於左手,如此才能入得城去。”

這倒不是要交入城費,而是王莽折騰貨幣太多次,導致天下人不樂用新錢。新室遂出台了這麽一項法令:“官吏和百姓從一地到另一地,要持有符傳,及與此相符的寶貨。否則,逆旅置所不準留宿,關隘渡口予以扣留……”

但問題是,一枚能當一千錢使的大黃布千作為上次貨幣改革的產物,已經被拋棄,再過一年便要徹底廢除,可出入城卻還要它此作為憑證,豈不讓人啼笑皆非?

好不容易入了城,第五倫總算能看一看這京師風物,在他想象中,常安作為兩百年首都,應是百姓既庶且富,都人士女,殊異五方,遊士擬於公侯。總之,京城人士的昂揚自信總得有吧。

可眼前景象卻讓他大失所望,格局確實大氣規整,唯獨少了一絲活潑,不論街道還是裏弄,處處透著壓抑。

路上車馬確實不少,但一輛比一輛破,財力冠絕天下,過去最愛攀比富貴的常安人,近來出門卻都爭相乘母馬,甚至是牛車。

車上的華麗裝飾統統抹去,而行人也不再穿奢貴的絲綢,一個個皆著葛、麻,小袖短衣生怕浪費布料。婦女不戴金銀之簪,反而用荊枝釵於發上,長長的裙子故意裁斷一截,腳上的鞋履也不鑲嵌珍珠玉石了,以破舊為美。

真像是返璞歸真回到了上古三代一般,不過若是細看,一些人粗糙麻衣裏面,卻露出了華麗的絲綢布料來,原來只是表面工程啊。

景丹早知常安最近的復古之風,低聲道:“天子以為,國虛民貧,咎在奢泰,於是便要民間器不雕偽,這才有了這番光景。”

半個月前的長平館之會,第五倫就是歪打正著,碰上這簡樸之風,才被隗囂列為典型,得入上席。

此風已經彌散開來,京師周邊的六尉郡縣也加以推行,眾人早有耳聞,來之前就去掉了車馬上的裝飾,身上還披了麻衣。第五倫回頭看了看,不由莞爾:“再拉上一口黑棺材,就要變成出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