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八十六(第2/3頁)

他只是稍稍收斂表情,良久之後,意味不明道:“我剛回邯鄲時,國君有意引我去太子結識。不過太子更願意與自幼一起長大的朋友相處,對我一直不冷不淡。”

這麽一想,李牧從邊關回來,可能是趙王故意為之。

希望太子與李牧交好,也算是他在為趙偃鋪路了。

可惜趙偃不領情。不用李牧說,趙維楨也知道那位“一起長大的朋友”是誰。

“即便如此,”趙維楨說,“將軍也要留在趙國麽?”

李牧再次笑了起來。

趙維楨並不覺得尷尬窘迫,她平靜地開口:“剛剛出言猶豫,就是不想說。當年將軍婉言謝絕,我今日再提,既不尊重你,也是白費口舌。是將軍說我可直言的。”

“無妨。”

李牧笑著搖了搖頭:“我知夫人是為我好。”

趙維楨:“趙國沒有未來,我不願看故人自尋死路。”

這話說得淡然又冷酷,可趙維楨內心卻是說不上來的復雜。

她還能再說什麽?

說什麽都不可能把李牧從趙國挖過來,確實是白費口舌。但明知歷史卻要眼睜睜看著他走向深淵,趙維楨怎能不動容?

作為一名中國人,李牧是寫在教科書上的忠臣良將,是大英雄。

作為一名與他算是有過交情的人,趙維楨也尊重他的才能與性格。

不論出於哪一點,她也不願意看李牧走向歷史的結局。

現在的趙維楨,感覺就是自己在圍觀西西弗斯推石頭。李牧一步一步把石頭推相陡峭山峰,趙維楨看得心驚膽戰,深諳終有一日石頭會滾落下來——他自己也知道石頭會滾落下來,甚至會碾壓過自己。

可是李牧推石推的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一時間,趙維楨感覺情緒沉甸甸的。

李牧懂得。

他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也明白趙維楨微妙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但青年將軍不過是驟然笑了幾聲,他再次拿起酒壺:“夫人說的,牧都明白。”

趙維楨:“明白,卻不見得要回頭。”

李牧:“如今趙國,王儲昏聵、偏聽偏信。朝中無頂梁之臣,只余老將廉頗。若我走了,又還剩下什麽?”

他滿不在乎地看向逐漸滿起來的酒杯。

“我的副將信任我,我的兵卒信任我。”李牧說:“我不能拋棄這份信任。非為李牧愚忠,一定要為趙王效力。只是在邊關多年,我亦有我割舍不下的人與責任。牧相信,夫人也是一樣的。”

意思就是說,他留在趙國,也不是單單為了趙王。

如今的李牧是威震一方的大將軍,他做不到拋棄忠誠於他、信任於他,為他拋頭顱灑熱血的手下,去做別國的將領與他們兵戎相見。

所謂赤誠熱血,莫過於此了。

可是趙維楨震撼之余,也品出了幾分苦澀來。

李牧守關十年,積累下的戰功、名望數不勝數。他的手段高明,他的將士忠誠,在未來,對其余六國來說,他就是鎮國將軍、有他在趙國就不會破。

歷史上僅是記載李牧為奸臣讒言,為昏君加害。

可是站在當下的角度想,趙廷只有他,趙廷容得下一名將士忠於他高過國君的李牧麽?

但這些趙維楨不能說。

況且,她相信李牧心裏也很清楚。

只是縱然清楚,也不能不做。因為不這樣,就無法成為令六國喪膽之人,也無法訓練出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

除卻滿腔佩服,趙維楨也無法表達出更多的情緒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同樣舉杯。

“孟隗自嘆不如。”趙維楨真誠道:“這杯我再敬將軍。”

李牧:“夫人客氣。”

二人一飲而盡。

落杯之後,沉重的話題便到此為止。李牧將談話的內容再次引回正事:“今日私下求見,敘舊為先,牧亦有事相求。”

趙維楨:“將軍請講。”

李牧:“望夫人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說服秦王不要為難趙人,順利送春平侯回趙。”

趙維楨側了側頭:“將軍此言,是怕我王不放人?”

李牧苦笑幾聲:“少年國君剛剛即位,牧也不知其秉性。牧只知道,若是趙王年幼時受秦人欺淩、刁難,如今拿捏著秦王的兒子,定要開口勒索,要大批土地、城市以做交換。”

其實他的擔心有道理。

雖然送回春平侯為秦國的離間之計,但別說是趙王了,換成嬴政的太爺爺秦昭襄王,那位以流氓著稱的大魔王也會這麽做。

敲竹杠嘛,能敲一筆是一筆,敲不成給你趙國找找不自在我也開心。

不過……

“我答應你。”趙維楨說:“但我也只能向國君提一言,如何決策,還得看秦王自己怎麽想。”

李牧長舒口氣。

他認真頷首:“得夏陽君承諾,牧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