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繁亂

眼看著幾名持刀將校逼近,張松反倒站住了腳步。

“來!來!只管來砍!”張松比劃著自家脖頸,大聲嚷道:“漢中王以益、涼二十萬眾取關中,如今打通了武關,更有荊襄之眾隨時支援。爾等今日殺我,我魂魄不散,等著看你們死守到何時!等著看今日擅殺使者之人,日後如何賠上闔族性命!”

這話說的,就是最直白的威脅,就是最直白的看不起人;簡直已經形同小人罵街、撒潑打滾,沒有半點文士風範了。

此人果然如傳聞中那般狂妄大膽!他要是脫個光膀子拿個鼓槌,和禰衡都沒啥兩樣了!

可偏偏他這麽做了,曹氏在場文武諸人竟沒有半點辦法。

難不成真把他殺了?

曹丕輕咳一聲:“休得失禮!都把刀收起來!”

正如益州多有使者打探關中曹營文武,曹丕身邊,也有人負責搜羅益州、涼州的敵情。早聽說這張松乃是性格執拗高傲,而又嘴上全不容人的怪人。

當年他往許都,代表劉季玉出面探討與朝廷的合作事宜,結果觸怒了魏王,直接將其逐出。

後來他代表劉玄德入成都,想要說降益州文武,又惹得益州文武暴怒,聽說差一點就被砍了腦袋。

按說這樣的人物,哪裏能擔任使節?這根本就是個暴脾氣的惹禍精啊?

可玄德公偏偏就派他來了。

這是為何?

總不見得劉備都受不了此人一張利嘴,讓他來送死?

曹丕轉過幾個念頭,回身看看坐在廳堂深處的老者。那老者微微頷首,扶著案幾起身:“子喬先生。”

張松一見那老者,便知是鐘繇。

鐘繇早在三十年前就為朝廷尚書郎,此後歷任要職,久負盛名,是資歷極深、名望極大的漢室老臣。

當日朝廷在李傕、郭汜的控制之下,鐘繇一面與李、郭虛與委蛇,一面安排皇帝東歸,待李、郭皆死,他又折返關中,以司隸校尉的身份治理長安,召撫流民,進而掌控馬騰、韓遂。此等功績,任誰都要贊一聲好。

鐘繇親自出面,便是張松也不敢無禮。當下張松躬身:“見過元常公。”

鐘繇和氣地道:“適才堂上諸位,大約是擔心子喬先生此行疲憊,想留先生片刻,以便我們稍盡地主之誼。雖說行動過於劇烈了,但並沒有惡意,還請子喬先生莫要擔心。”

“不瞞元常公,我家大王有令,讓我事畢即走,無須耽擱。”

“足下前來吊唁,請駐趾用一些飯食,乃是理所應當,並不違背玄德公的意思。”

“嘿嘿,哈哈。”張松笑了兩聲,搖了搖頭:“元常公,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此來只為吊唁罷了……我家大王並無意與諸位商談討論,他要長安,也絕然拿得下長安!”

“呵呵,不談這些,不談這些。子喬先生,我領人帶你休息,半個時辰後咱們飯後再敘,如何?”鐘繇依舊客客氣氣。以他的身份,簡直有些卑躬屈膝了。

張松畢竟是讀書人,面對如此謙和的耄耋前輩,他也實在不能太過狂傲。他猶豫片刻,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

“子喬先生?”

張松稍稍趨前半步,沉聲道:“真沒有什麽可敘的!元常公,我不瞞你,此來除了吊唁,我家大王還讓我看一看長安城中文武,看看誰是曹氏的死硬部下,誰有棄暗投明的可能,以備日後用人。除此以外,沒有其它的意思……嘿嘿,堂上諸君的糾糾之風,我已經看過了,還有什麽要多耽擱的?”

“這……”鐘繇嘆了口氣:“飯食還是要用的,就只用一頓飯食可好?子喬先生,請,請。”

張松也不向曹丕行禮,直接就跟著仆役出去了。

鐘繇親自相陪,送出數十步折返。

回來時,只見堂上文武俱都默然。

過了好一會兒,郭淮奮然拔刀,一刀又一刀地砍著堂上梁柱:“我等無能,遂使主君受這樣的羞辱!我等有負魏王的厚恩!”

咆哮了兩句,他忍不住哇哇地哭了起來。

曹丕的臉色更是煞白。

他攏一攏身上的皮袍,返身落座,定定了坐了好一會兒,忽然冷笑:“特意遣一狂士前來,看看誰是曹氏的死硬部下,誰有棄暗投明的可能?這是在為戰後的處置做準備啊。”

這番話出口,本擬等著群下紛紛上前,自剖忠肝赤膽,可說完後堂上寂靜,除了郭淮的哭聲,竟沒人上來接口。

曹丕頓覺頭暈目眩。

荊襄那邊的慘敗,對長安確有巨大震動。

關中的地形和百年羌亂的影響,決定此地不可能作為一個獨立的區域來面對外敵。面對益州和涼州的敵對,關中離不開中原的支持。

然而荊襄一敗、曹公一亡,中原局勢接下來會如何,誰也說不清楚。於是原本分布在各地戍堡的曹軍半主動、半被迫地收縮,旬月間連吃了幾場敗仗,先丟了整個右扶風,進而把北地和馮翊兩郡也丟得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