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袁公

三天以後。

張松昂然邁步,走入長安城中。

走過城門,擡眼兩邊一掃,只見道路兩側,站滿了雄赳赳、氣昂昂的將士。他們一個個都手持長刀大戟,身披黑色甲胄,肅然而立,森然殺氣自生。

張松哈哈笑了幾聲,然後特意用身邊人聽得見的聲音道:“當年我赴許都見曹公時,曹公排布的甲士也不過如此啦!”

前來迎接張松的朱鑠微微頷首:“子喬先生好眼力,好記性。這一批人馬,正是當年魏王分割三營五校的精兵,撥至副丞相麾下的。其中還有宿衛虎士為其骨幹,過去數年,我方與貴軍征戰廝殺,多賴這些勇士之力。”

張松連連點頭:“好!好!當年曹公麾下勇士的厲害,我素所深知,想來,曹公於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繡之日,及至割須棄袍於子龍劍下,狂奔亂走於續之馬前,哼哼,這都仰賴曹營勇士大展神威呀!”

朱鑠大怒。他待要喝罵,只聽張松繼續道:“如今曹子桓困守孤城,旦夕將有性命之危。以我看來,應當讓這些勇士多多休息,關鍵時刻才可堪驅使。哪怕窮鼠嚙狸,總還有幾分壯烈;好過選在此時、作此等色厲內荏的姿態。”

這話,是前來吊唁的人該說的?

久聞這張松張嘴不說人話,今日一見,這老兒根本就不是人啊。

朱鑠簡直要吐血。

他臉色一變,隔了一會兒才壓抑下怒氣:“值此兵兇戰危之時,我們只是擔心足下的安全罷了。子喬先生,何必多想?”

張松斜眼瞥了瞥朱鑠。

漢中王虎視關中多年,早就把都督關中諸軍事的曹丕下屬有何等人物,打探得一清二楚。

比如眼前這朱鑠,便是沛國譙縣人,家族與曹氏為世交。其兄朱贊,原為虎豹騎統領,在三年前的關中戰場死於趙雲槍下。朱贊死後,朱鑠入仕,其人雖乏武略,卻與曹丕交情甚深,這幾年來,隱約與陳群、司馬懿、吳質等人,並為曹丕的得力友人。

不過,陳群、司馬懿和吳質那三個,本身有才幹,有官職在身,而這朱鑠乃是藉著與曹丕私交而入仕的幸進小人。在張松眼裏,此人更是年輕晚輩,不值一提。

而我張子喬是何等樣人?我是益州劉璋之股肱,以言辭懾服曹操的天下名士,是一手主導了玄德公入益州的大才,是不避艱險說降成都滿城文武的勇者,更是漢中王帳下地位極高而極清貴、朝夕不離漢中王身邊的重臣!

哼哼,以我張松的身份,拿正眼看你一眼,就算我輸了!

張松仰首望天,鼓足了中氣,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

“帶路!”

朱鑠額頭的青筋都起來了,勉強擡手:“子喬先生請。”

張松將胸膛挺得更高些,只用眼睛下垂的余光看路,從如狼似虎的曹軍將士們中間大搖大擺向前。

他從北面過渭水,經洛城門入,然後沿著大道直抵舊日的京兆府,如今的曹丕府邸。

待到入得府內,只覺殿宇重重,規模甚大。正堂內遍布燈燭,懸白幔白幡,作靈棚模樣,有十數人等候在內。張松繼續斜眼觀瞧,只見有文有武,有老有少,想必都是曹營的重臣,而他們的視線,全都投在張松身上。

這種情形,頓使張松鬥志勃發。

他繼續冷笑一聲,心道:“籠中困獸,猶自抖擻威風。可惜今番若不俯首,異日全都是刀下遊魂。”

他再往前幾步,見正中主席坐了個披麻戴孝之人,神情甚是萎靡,強自打起精神的樣子,顯是曹丕了。聽說這曹丕當年在關中吃了子龍將軍一劍,後來身體甚是虛弱,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張松向前幾步,長揖行禮:“漢中王使臣張松,代表我家主上,見過故交之子。”

身旁立即有人喝道:“區區邊鄙外臣,在魏王世子、都督關中軍事、副丞相、五官中郎將身前,何敢不拜?”

又有人怒罵:“你這廝,也配自稱魏王的故交麽?”

張松哈哈一笑:“建安十三年時,我受振威將軍所命,前往許都拜會曹公。當時蒙曹公厚待,又有楊德祖隨侍在側。當日談笑情形,我張松至今記憶猶新,故而以曹公為故交……曹公之子,自然便是故交之子了。”

他稍稍轉身,睨視著殿堂中那個稱頌曹丕官職之人:“至於什麽魏王世子……嘿嘿,我平生以來,只知漢家非劉姓宗室不王,而當今宗室稱王者,惟有玄德公耳。我實不知這天下還有什麽魏王,更不知魏王世子是誰。”

廳堂中群臣一齊大嘩,有人嚷著要把張松砍死,取首級祭於魏王靈前。

張松心裏一驚,頓時冷汗涔涔,好在天時已寒、衣袍甚厚,倒不虞汗水滲透出外,丟了自家臉面。